【一】
王春和王冬是親兄弟，顧名思義，哥哥王春生于春天，弟弟王冬生于冬天。這一年，王春十一歲，王冬七歲。
兄弟倆生長的村子，名叫王營，概因以前王姓人家較多的緣故，而現在村子里姓王的并不多。村子不大，三面環山，一條清澈的溪水從村前流過，綠樹成蔭，百鳥爭鳴，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村子里民風純樸，而且沾親帶故，鄰里和諧，關系融洽。那時，家家喂雞養鴨，自給自足。山上的狐貍常常下山游蕩，偷雞擄鴨。村民也不以為意。
而且，與別的村子不同的是，王營家家都供奉黃鼠狼，村民敬稱之為“黃仙哥”。王春上學后學到一句“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就問母親，黃鼠狼這么壞，為啥還供奉它？
“那是不了解黃仙哥的人污蔑它的，黃仙哥主要是吃老鼠的，比貓還厲害，保護著咱們的糧倉，所以咱們都敬它。你不要聽別人亂說?！?/p>
當時王冬也在一旁。聽到這些話，兄弟倆同時點點頭，記在心里。
【二】
兄弟倆上小學的路上要翻過一座山。這天，兩人剛下山到達山腳，突然看見不遠處的田埂旁，好像有一只大老鼠在翻滾撲騰。兩人趕緊跑上前去，發現原來不是老鼠，而是一只大黃鼠狼，被夾子夾住了一只后腿，正在掙脫。
看到有人過來，黃鼠狼停止掙扎，然后面朝他們，呲牙咧嘴，腰身拱起，作勢欲撲，一副要拼命的模樣。
王冬說，“哥，咱們幫幫它吧，媽說黃仙哥是幫咱們保護糧食的?！蓖醮合肓讼耄f，“好吧，那咱們得快點。這夾子是二剛他爸下的，讓他看見非得教訓我們?！倍偸峭醵耐瑢W，他爸喜歡打兔子山雞之類的小動物。
可是要解開夾子并不容易。那只黃鼠狼個頭不小，人一靠近就跟你玩命，根本無法近前。眼看著折騰十幾分鐘，還是沒有成功。再過一會兒，可能會碰到二剛他爸，還有就是上課時間快到了。
王冬一著急，竟對著黃鼠狼說上話了，“黃仙哥，我們是要幫你的，把你解開、放走，你能不能老實點，要不就來不及了?！蓖醮盒λ@個弟弟，“你傻了吧，它能聽懂人話嗎！”可是，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黃鼠狼竟停止折騰了，而且還慢慢地躺倒在田埂上，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態。兄弟倆嘴巴張的大大的，互相望著說不出話。還是哥哥反應快，從震驚中醒悟過來，“快，趕緊給它解開！”
黃鼠狼終于脫身，但它沒有馬上離開，轉動著黑眼睛盯著兄弟倆看了一會兒，才拖著受傷的腿跑開，鉆進灌木叢，一眨眼不見了。
兩人呆了片刻，王春才一拍腦門，“快走，要遲到了?！毙值軅z向學校飛奔而去。
【三】
那天在學校，王春聽見二剛和同學說他爸早上去看夾子，發現夾住的獵物被逃脫了。二剛他爸推測是只狐貍，不然哪有那么大力氣。王春把這些告訴了弟弟，兩人哈哈大笑。
當天夜里，兄弟倆做了相同的夢。夢境中，一個穿黃衫的中年人對他們表示感謝，說以后會報答二人。早晨起來，兩人對母親說起這事，覺得很神奇。母親說他們做的對，要去拜拜黃仙哥。兄弟倆吃過早飯，又一塊兒上學去了。
冬去春來，時光荏苒。轉眼間，王冬已經讀完大三，再有一年就要畢業了。暑假到了，他在猶豫回不回老家。說心里話，王冬是想念家鄉的，可他想念的卻是小時候的家鄉。
自從考上縣城高中，王冬就在外求學。也是從那時開始，每次回家，他都感覺家鄉在發生變化。先是村子通了公路，交通方便了，然后村子里的人比以前富裕了，生活質量提升，這些都讓他感到高興。
然而，后邊的變化就讓他擔憂了。村子開了鐵礦，機器轟鳴，爆炸聲也接連不斷，打破了原有的寧靜。山也像被刀割過一樣，現出丑陋的傷疤。選礦廠排出的污水流進小溪里，清水變得混濁，魚蝦越來越少，直至變成了條臭水溝。
后來村子里又開始伐木，大棵的松樹楊樹被砍倒，運走，留下的是一個個慘白的樹墩。原來的青山也在淪為布滿礦坑的荒山。
環境越來越差，村民的心理也逐漸滑坡。大家都在想盡辦法賺錢，沒人在乎周圍的山水，更沒人關心山上的那些小生靈。據說，村子里已經很少有人供奉黃仙哥了，取而代之的財神爺或者擺上個金蟾像。
王冬不想回家，還因為和哥哥已經說不到一塊了。王春高考落榜后就不再讀書了，先跟著同學幾個人出去打工，后來回到村子里湊錢也要承包鐵礦。據說一次做夢的時候被高人指點，選擇的礦脈不錯，一下子賺了不少錢。后來，他把錢投到另幾個礦上，都取得不錯的回報。經過幾年的打拼，王春已經成為整個鎮里知名的百萬富翁了。
但是，正是王春的礦把王營的環境也破壞了。王冬以前和哥哥談過許多次，告訴他要注意保護環境，別把自己村子毀了。王春起初還和他爭論，后來弟弟再提起這話題，他起身就走，也不愿再聽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王冬的確不想回家。可是想到父親幾年前去世，就剩母親一人很孤單，他還是決定回去，好好陪陪母親。
【四】
王冬回到王營，和母親住在老房子里。王春過來叫他去新房子，他沒有答應。王春在村子里蓋了兩處房子，主要是為了照顧礦山生意。本來，他早就在市里買了樓房，讓母親過去一塊兒住。老人家住不管，只在兒媳坐月子的時候住了一段時間，回來就一直住在老房子里。
王冬聽母親說起過，覺得大兒子許多事做的過分了，勸也不聽，經常去求黃仙哥保佑。她還說，之前夢見過一個穿黃衫的中年人，對她說為了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讓兩兄弟一個考上名牌大學，一個走上發財之路。如今，報恩已畢，從此兩不相欠。王冬仔細回想，高考前兩天他的確夢到了些考題，難道真是黃仙哥保佑嗎？他半信半疑。
王冬在老房子里看見母親依然供奉著黃仙哥，就問她，“現在還有幾個人供奉黃仙哥??？”母親長嘆一聲，說，“可能全村就我一個人吧，現在山上哪還看得見兔子山雞，更別提黃仙哥了，大家都忙活著賺錢，誰還記著給黃仙哥燒柱香啊！”
王冬對此感到既難過又無奈。他心里想，黃仙哥應該早就搬走了吧，這里畢竟已經不適合它們生活了。
王冬回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就是給母親過六十歲生日。母親拉扯他們長大不容易，可是沒過上多少好日子，父親的去世對她打擊很大，哥哥的所作所為讓她失望。王冬希望自己早點工作，然后把母親接過去享享福。
【五】
按照王春的計劃，母親的六十大壽是要大操大辦的，把親戚朋友都通知到，一起給老人祝壽，熱鬧一下。母親堅決不同意，說就全家吃頓飯，不然你們都別回來。
王春拗不過，從市里接上老婆和兒子志遠回到村子里。那天中午，一家人在老房子吃飯，兄弟倆也難得不聊工作，說些開心的事兒，讓母親看著心里也多些暖意。
正吃飯間，二剛來了。他一直跟著王春干活，剛給提拔為礦長，對王春特別感激。二剛給老人祝完壽，然后對王春說，“王哥，我給你家志遠還帶了個好玩的東西?！彼麖谋澈罅喑鰜硪粋€籠子，籠子里竟然是兩只小黃鼠狼。
據二剛說，這主要歸功于他兒子小勇。小勇正在上小學，但是調皮搗蛋，不愛學習。有一天上學路上看見一只大黃鼠狼，就一路跟蹤，連學校都顧不上去了，轉悠半天，終于在山腳下的溝里發現了它的老窩。小勇又連續觀察好多天，確定那就是是它的老巢，而且還發現了地洞的另一個出口。
今天上午小勇把經過告訴了他爸二剛，二剛也很有興趣，又叫上兩個朋友，去堵那只黃鼠狼。結果，還是讓大黃鼠狼逃脫了，地洞竟然還有一個出口。待二剛發現，它已經跑出去一段距離了?？善婀值氖牵]徹底逃走，還在四周轉悠。二剛有些納悶，過一會兒恍然大悟，說，“快把洞挖開！”
果然，地洞里有一窩黃鼠狼幼崽，看那樣子，再過兩天就能出窩了。小勇留下兩只，說自己要養著玩，另兩只二剛就給帶過來，打算送給志遠。志遠第一次見到黃鼠狼，覺得很新奇，很有趣，馬上就想把手伸進籠子里。
這時，母親突然大聲呵斥一句，“胡鬧，黃仙哥怎么能玩呢，快把它們放了。”可是志遠死活不同意，非要留著玩。后來王春媳婦也急了，領著志遠回新房子去了。王春對王冬說，你看著點媽，我先過去。二剛早不見蹤影。本來好好的一頓飯，就這樣不歡而散。
【六】
母親余怒未消，對王冬說，“這下非惹怒黃仙哥，報應要來了，你別在這呆了，趕緊回學校去吧?！彪m然王冬也非常不滿哥哥和二剛的做法，但是他覺得母親有些神經過敏了，這樣的想法過于迷信了。
可母親的態度異常堅決，讓他非走不可。無奈，王冬只好簡單收拾一下。正好鎮里同學之前說要聚會，他就先到鎮里，計劃第二天再坐車回學校。
同學們也是好久不見，王冬晚上多喝了幾杯。深夜住在同學家，頭暈暈的上床就睡了。半夜睡得正香，聽見有人叫自己，睜開眼看，一個黃衫男子站在床前。“你是誰？”“是我，是你們小時候救的那只黃鼠狼，當年你們的救命之恩我已經報答完了。這些年來，你們村子里的人都變了，害了多少生靈，今天還抓走了我的孩子。是時候讓你們償還了?！?/p>
王冬趕忙說，“他們做的的確不對，請你再給個機會吧，他們會改正的”。黃仙哥說，“改正？我已經給過許多次機會了，可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哪有一點悔意。算了，我意已決，你不要再說了，好自為之吧?！?/p>
王冬突然被一聲巨響驚醒，竟然是一場夢。正在這時，外面同學叫他，原來外邊已經電閃雷鳴，隨之大雨傾盆而下。王冬在回想著剛才的夢境，猛地意識到什么，趕緊掏出電話。
老房子的電話、哥哥的電話全不通，王冬十分著急。同學見狀，問他怎么了。他說，“這么大雨，我擔心家里的老房子承受不住，要回家看看。”同學聽了覺得也對，說那我騎摩托車載你回去。
同學載著王冬在大雨里飛馳，不幸的是，在一處山路拐彎處，因路滑掉下山谷，兩人當時都摔昏了過去。
當王冬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母親焦急的眼神。看到母親，他心里的石頭才落了地。聽母親講，昨天的大雨可謂百年不遇，后來引發了山洪，村子里幾乎每家的房屋都被沖毀了，山上的礦坑全被掩埋，奇怪的是，當天所有人都被一陣嗚咽的哭聲驚醒而成功逃生，還有就是他家的老房子安然無恙。
“那些小黃鼠狼呢？”王冬問?！盎\子都不知道被沖到哪去了，應該是逃走了吧?！蹦赣H湊到他耳邊接著說，“昨天黃仙哥又托夢了，他說這是給大家的教訓，還有，他帶著孩子搬走了?！?/p>
王冬笑了。只是，他不禁又想，黃仙哥能搬到哪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