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周云正在外面最熱鬧的一條小吃街和好多朋友一起喝酒。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四周是嘈雜的聊天與大聲的嬉笑。夏日的夜,理所應當的這樣熱鬧。
他拿出手機,本來想看看時間,順手打開了微博,卻忽然看到了這句話。
一下子,酒醒了一多半。周圍人聲鼎沸,這是他一向喜歡的感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此刻竟然覺得有些討厭。
他的女朋友再一次倒滿桌上的酒杯,招呼著眾人“快喝啊,我們再來干一杯,今天不醉不歸”。看到這里,他愣了一下,推開摟著自己的女朋友,低聲說“我出去醒醒酒”。
然后,一聲不響的走到路邊,想到好多年之前,也在這樣的夜晚,也是一大群朋友在一起喝酒,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卻一直害羞的低著頭,小聲的勸他少喝一點。
他從褲兜里摸出一支煙,慢慢點上。打火機跳動的火光里,又浮現出一張青澀的臉,他吸了一口,又把煙掐掉,丟到了路邊,才意識到這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然后,他想起來,很久之前,也是那個女孩,堅決不讓他抽煙。
時光無聲無息的過去,卻留下了數不清的回憶。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你的生活總會有另一個人的影子,無論如何,揮之不去。
那是他高中的時候吧,拖拉成性,懶惰上癮。開學報名的第一天就遲到了,因為不想給老師留下太壞的印象,所以,就跑了幾步。誰知道,就在樓梯轉角,和另一個同樣行色匆匆的女生撞了一個滿懷。
那個女生手里的書散落一地。他還沒說什么,女生卻連聲說著對不起。他很驚異,仔細看了一眼這個姑娘,白白的,矮矮的,穿著長長的裙子。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誰知道,那個女生臉更紅了。紅紅的臉,像富士山的蘋果,像荔枝來自于煙雨江南,像新西蘭的櫻桃,像三月的春風吹過樹梢。
他沒有說話,幫女生把地上的書撿起來,順便悄悄看了其中一本書的扉頁“陳小小”。他在心里念了一遍,覺得和她真匹配,差點忍不住再笑出來。
忽然又想起自己已經遲到了,又轉身極速向樓上跑去。進教室的時候,一個男人,應該是他們以后的班主任,正在給同學們講開學注意事項,很明顯,他的一聲“報告”打斷了老師的思路。
老師說,進來吧,然后有些疑惑的撓撓頭,忘了自己剛剛說到了哪,這才想起自己頭頂已經沒有了頭發,有些尷尬。放上去的手不知道該不該落下。
教室里響起了小聲的笑聲。
然后,又進來一個人,周云愣了一下,這不就是剛剛那個女生嗎?
他看著旁邊座位沒人,就向女生揮了揮手。那個姑娘看到是他,臉一下子又紅了。班主任走過了,不明所以,“同學,你的臉怎么這么紅,中暑了嗎?是不是天氣太熱了。”
女生聽到這里,臉都快輸了,小聲說“老師,我,我沒事。”
老師說,“沒事就好,快找個空座位坐好吧。”
她環顧了一圈,只有一個空位,就在周云旁邊。她只好紅著臉走了過去。周云覺得特別有意思,就說,“你這臉怎么說紅就紅,對男生過敏嗎?”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女生什么也不說,就是低著頭。
他想,這姑娘也太害羞了點。
正式開學之后,他和班主任悄悄說了一下,班主任人還不錯,他們倆成了同桌。
然后,他每天有事沒事就故意逗逗陳小小,覺得她臉紅的樣子特別好玩。
陳小小從來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直到有一天,忽然在他喋喋不休的時候,開口說,“我多羨慕你們,能夠自由地選擇生活。”周云愣了,有點不明所以,“誰都不是自由的啊。你看吊兒郎當的我,難道就真的像風一樣嗎?如果是風,也是不動的風。就像我夢想去大理,可是萬水千山,都橫在心里。”
這一次,小小沒有臉紅,而是笑了起來。他說,“陳小小,你笑起來特別好看。”結果,她又繃起了瞬間變紅的臉。
日子一天天過去,平淡無奇。直到有一天,陳小小沒來,周云心里像爬了一萬只螞蟻,心癢難耐,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放學的時候,他最后一個走,看著窗外的夕陽,輕聲問了問自己,“我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荒誕的想法,它們看起來是那么可笑,那么不合時宜,所以被主動或者被動的丟棄在心里的某個角落,蒙上一層灰塵。但年少的夢想就像一粒永不腐爛的種子,它可以被埋藏,也可以被丟棄,而痛苦煎熬過的每一秒都是對它的灌溉,到最后,它會報復性地開放出異常奪目的花朵。
于是,他把喜歡陳小小這件事埋在了心里,當成了一個最單純的夢想。
第二天,陳小小來了。他問了一下才知道,昨天她病了。
他嬉皮笑臉的靠上去,說“我很小的時候,讀過一首舒婷寫的《神女峰》,印象很深刻,一直記在心里。“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你聽說過嗎?周云轉過頭,滿是玩笑臉上擠出了一個認真的笑容:“現在,我做到了。”
果不其然,陳小小臉又紅了。
后來,他再沒有說過喜歡。只是,他們經常一起出去玩。她變得越來越冷淡,皮膚越來越白,漸漸的,甚至,臉紅也看不出來了。
他不明所以,每一次詢問,都被她冷酷的表情憋了回去。
直到有一天,陳小小再也沒來。
老師說,白血病,沒有了。
教室里沉寂了沒多久就繼續回復了往日的情景。沒有人過分悲痛,因為,陳小小實在太過于安靜,甚至,班里有人還不知道她叫什么。
只有他一個人,天旋地轉,昏昏沉沉,連假都沒有請,跑出了學校。路過傳達室的時候,那個大爺認識他,大聲喊住了他“同學,有你一封信。”
他接過去,看了一眼落款“陳小小”。
立即拆開,短短的幾行字:
“周云,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我一直都有一種病,所以皮膚才會白的嚇人。
我不敢和你說什么,因為我知道,我們注定會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沒法陪你走過下一個明天,又怎么敢和你說永遠。
我對你冷淡是因為我怕你最后太難過了。
希望,你以后好好生活。
――另一個世界:陳小小”。
他看完信,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信紙上面,他拼命想忍住,卻完全沒有辦法。不知不覺,信紙一片模糊。他覺得自己真傻,他終于明白了她痛苦的根源。
他想起最后一次見到陳小小,送她上車回家,陳小小探出身子來,朝著他拼命的揮手。陽光從她背后照來,有些逆光,給她黯淡的剪影鑲嵌了一道淡淡的金邊。她揮舞手臂的姿勢,就像一張自由自在飄在空中的紙。
他以為明天就會見面,沒想到,那一刻定格,就是永遠。
這些年,他漸漸長大,往事都快被忘記了。交了很多女朋友,依舊抽煙,依舊喝酒。
直到看到這一個話題。
十六歲的女孩啊,在另一個世界還好嗎?
冬天花敗,春暖花開,有人離去,有人歸來。時隔數年,又是一個沉悶喧囂的夏天,他忽然想起了小小,想起了許多人,許多故事。
她從周云的生命里走過,說過再見,卻只能懷念。
他又一次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陳小小”,他望著天邊,紅塵太遠,我不是蝴蝶,但我也飛不過滄海。
蝴蝶和滄海,永遠的十六歲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