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三年很長，但是三年很快就過去了。

同樣是炎熱的夏日，我帶著與竹溪一個不成文的約定，坐飛機回到母校。重溫舊夢，往事如煙如霧般縈繞而來，竹溪穿著長裙在風中微笑。我那么愛她，一愛就是三年，或許還不止三年。

我想如果當年我大膽向竹溪告白，恐怕就沒有這個荒謬的三年之約了吧。

-1-

天空正晴，陽光正好，那年我大三，不知道哪根筋錯了位，竟然選修了陽春白雪的審美文化。第一天，聽課的人很多，作為來聽課的為數不多的男生之一，我坐在教室后邊的角落里，玩手機打發時間。

課上到一半進來一個扎馬尾的女孩，她看了看前面已經沒了座位，就搬了根板凳坐在我旁邊。

“同學，請問你剛剛有記筆記嗎？借我看看吧。”她輕聲問道。

我示意他看看我空空如也的桌面，“你覺得我像記筆記的人嗎？”

“哦，謝謝。”說完她轉過去，慢慢從包里掏出筆和本子。她把目光投向講臺，神情專注。是大一的吧，這樣想著，我用余光瞟她，陽光襯托出她俊俏的側臉，沒錯，她確實很漂亮，只是這件格子襯衫略顯樸素，不過這并不能阻擋我對她已經產生了迷戀。

很巧，幾天后社團招新，我又意外地見到了她。她穿一件淺藍色上衣，牛仔褲，就站在文學社的宣傳欄前。

“喂，哥們兒，你看上哪個妹子了？”舍友一把摟我的脖子，調侃地問道。

我慌忙將視線移開。

“怎么？她呀？”

“你認識？”

“那可不！竹溪嘛，我們班同學，理工科有名的才女，文學社副社長。”

“什么？她都大三了。”

“是呀，怎么？你以為她才大一？想勾搭小師妹啊！跟你說人家低調，深藏不露。還有，她人挺好，這樣的妹子不可多得，追一個少一個啊。”

我愜意地聆聽她的好，意猶未盡。舍友滿臉狐疑。

幾天后，我收到一條陌生短信，我下樓一看，竹溪站在那兒，笑盈盈地招呼我。

“聽說你那兒有周末文學分享會的門票？”

“是什么魔幻現實主義的什么什么吧？”

“魔幻現實主義的文學批評研究，我買一張行不？”

“何必這么客氣，直接拿去就好了。”

“那可不行啊。”

接著我和竹溪謙讓了好半天，最后我說：“那我請你，完了你請我吃碗面怎么樣？”

竹溪愉快地點點頭，她同意了。

那算是我和竹溪第一次單獨出去。

我挨著她坐在學術報告廳，講臺上一個老教授慢吞吞地講述我完全不懂也不感興趣的東西。講座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引人入勝，中途走了許多人。可竹溪沒有，她應該是最認真的一個，看上去她對這個話題很有研究。

“你怎么喜歡這么枯燥的東西？”事后我問她。

“身在文學社，不了解一點理論知識是不行的。”

我向她投去崇拜的目光。

-2-

在此之后，我一知道什么好的活動就第一時間通知竹溪，不管是關于文學還是做志愿者，或者是電影、美食。當然，每次我都會陪她，她也樂于跟我一起。一來二去，我們漸漸熟悉起來，我也就這樣順利成為了她的私人保鏢。

有一次他們文學社辦講座，要到校外邀請主講人，竹溪邀我一道，見了她才知道，那天除了我她沒叫任何人。

竹溪也一改往日樸素平實之風，披著頭發，一身長裙，宛若天仙。

我們不像去拜訪什么人，倒像是去約會。她這身打扮不禁讓我一路上浮想聯翩，口齒不清，引得她連連發笑。她問我怎么了，我說昨夜沒睡好。她向我道歉，說不該這么麻煩。這豈能叫麻煩，我求之不得啊，我心里暗笑起來。

一切相當順利，拜訪了主講人竹溪說很有收獲。結束后時辰尚早，我問她想不想去江邊轉轉，她滿口答應，說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長江水纏綿東去，波瀾不驚，映著秋天柔和的日光，多了幾分怡人和暢快。我們在廣場上邊走邊聊，在碼頭上吹風，很盡興，也覺得彼此投緣。竹溪跟我講她小時候的故事，講她生活過的那個大院子，竹溪毫不掩飾地講， 語氣時緩時急，她的那雙眼睛也跟著嘴巴動起來，飽含著深情。江風驟來，她長裙舒展，長發飛揚，這讓她清幽里透著某種豪氣，或許就在那一刻，我愛上了她。

我陷入到對竹溪深深地迷戀中，直到她開口，“你知道嗎俊成，我一直把你當朋友。”

“嗯……是！我也一樣。”我脫口而出。

“你知道你和他們有什么不同嗎？”

我搖頭。

“你很真實。”她悠悠地說，“就是跟你在一起，我覺得輕松自在，沒那么多規矩。你知道理工科的女生接觸的男生多，受照顧也比較多，其中也難免有對你起小心思的。嗨，我有點冒失……我只想跟你說心里話……日前一個男生跟我說他喜歡我，他人挺好，家境也好，只是我不知道……”

她停下來望著我，似乎在尋找答案，亦或是某種寄托。

“這個。”我難以其齒，“感情的事……你知道我沒談過女朋友，可是戀愛嘛，還是要兩情相悅的最好，要有一種感覺，沒錯，就是你很想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我自認為這個答案妥當，竹溪聽后莞爾一笑，她很滿意嗎，不，她好像有點沮喪。

天色漸漸暗下來，江對岸亮起了燈，江上的船陸續回港，只有幾艘觀光船停在江心，就像幾個碩大的燈籠，照得四周江水如白晝一般。

“其實我挺想去坐船游長江。”竹溪說。

“你是本地人，怎么能沒坐過船？”

“坐過，但已經是很小的時候了。”

竹溪往前走，聲音悠長，透著期許和憂傷。

“好，我答應你，下次我們一定去。”

那日我們回去，我心里突然有了某種隱隱的不安，我滿腦子都是竹溪，她的明眸，她的低語，她的舉手投足，她的一切。我真的已經愛上她了。

-3-

天漸漸轉涼，很快到了冬天，眼看竹溪要過生日了，我琢磨著送什么禮物給她。我去了新華書店，那個我從沒去過的地方，我不知道她喜歡什么，只有在暢銷書柜前逗留。最后我選定了《平凡的世界》。

我把禮物包裝好，寫上祝福語：

“竹溪，祝你生日快樂。——你的好友俊成”

我文筆拙劣，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直截了當地好。

竹溪收到禮物給我留言，說她很喜歡，真心謝謝我。

然而在這之后，竹溪很少主動聯系我了，她像是要和我疏遠。翻年開春，一次我在圖書館自習室碰見她。那天我們一起吃了飯，聊學業聊人生。竹溪離開了文學社，她忙著考研，甚至連課外書都很少讀了。她成天把自己窩在圖書館，沒有重要的事，不會離開學校。

我聽她細細碎碎說著，她的嘴唇一開一合，我凝視她良久，后又抱歉地把視線移開。

而后我們各自專注在自己的世界里，下一次見面就是快畢業的時候了。竹溪考上了本校研究生，而我，前途未卜。

一個寧靜的夏夜，我和她坐在操場看臺上，做最后的道別。

“我們好在朋友一場，對嗎？”竹溪輕吐著文字，她有點不舍。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肩頭。

“竹溪，你瘦了。”

她謹慎地一瞇眼睛，“前陣子復習太累了，后來又生了一場病，所以……”

她似乎要繼續說，我卻草率地打斷她，“竹溪，我要去上海了。”

“好啊，上海是個不錯的選擇，你要加油。”她說著，臉上不自覺顯現一絲焦慮。

我突然感覺到不適，像憋了一個秘密。竹溪，對不起，我好想留下來陪你。可是，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能耐。愚蠢懦弱的我連一句喜歡你也說不出口。唉，我多么無能，這樣的我，真的不值得你去愛。

“俊成，你說過你要陪我游長江的。”竹溪說話了，聲音顫抖。

“是，我記得，我們明天就去好嗎？”我急切地說。

可是竹溪搖搖頭，“不用現在。”

“那要什么時候？”

“三年后怎么樣？”

“三年？”我愣了一會。“好啊。”我對著看臺下喊道，因為還沒等我回答，竹溪就起身走開了。

竹溪想要和我定一個約定，在無能為力的時候，也許只有約定才能讓她心里好受一點。

一個月后，我聽說她和別的男生在一起了，后來她又分手了，再后來，我就全然沒了她的音訊。

-4-

畢業后我去了上海，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打拼生涯。我起早貪黑，三餐混亂，未來似乎遙遙無期。我在尋找一個夢，而時間久了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努力究竟是為了什么。每當疲倦不堪時，我會想到家鄉的父母，為了他們，我必須振作；而每當我麻木或是脆弱的時候，我想到的人卻是竹溪，唯有她會傾聽我訴說和哭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我心里的位置竟如此重要。她就像一個天使，每每來到我夢里，安撫我傷痕累累的心。

我知道，我愛她，但為什么我越愛她就越感到無力。

春去冬來，周而復始，竹溪就這樣飄渺地陪我度過那些艱難的日子。三年后，我勉強做到了部門經理，比起剛畢業的狼狽，現在的我終于有頭有臉一些了。一個堅定的執念浮現出來，我要留在上海。

我也一直記得，同年，竹溪研究生畢業，我們約定的時間也到了。

算好日期，我買了回校的機票。我不知道是什么催促我回去，或許是因為補償，又或許是因為愛。我以為我會坦然，竟不知這愛已在心里生根發芽，我的心已經離不開她了。

一路上我心情忐忑，我想到竹溪，想到過去的一切，沒來由地我害怕起來，那是我第一次害怕，我怕見不到她，怕失去她。接著我又開始后悔。悔恨當初自己的怯懦，后悔把她拱手讓給別人，后悔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我的心怦怦跳著，我如此強烈地想見到她，想緊緊擁抱她，想對她說我有多愛她，想告訴她如果她愿意來上海，我必定護她周全。

可是，她會來嗎？

飛機降落，我的心事卻久久懸在了半空中。

校園如舊，教學樓、林蔭道、操場、小樹林。我走過了每一個地方，找了每一個角落，我看到竹溪三年前優美的倩影。那么如今的她，會在哪里？

夕陽西斜，我坐在三年前與竹溪道別的看臺上，望著天邊云彩，竹溪沒有出現。

暗色漸暗，操場的照明燈亮了，跑步打球的學生多起來。我不住地看表，不住地東張西望。竹溪還是沒有出現。

正當我百感交集之時，遠遠地我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往這邊走來，近了，她是個穿長裙的女子，再近了，留著長發。

“竹溪！”我跳下看臺，張開雙臂，準備釋放隱忍三年的告白。

此時，那女子已經站在了聚光燈下。

兩年后，我意外地收到了竹溪的婚禮請柬，新郎是她研究生同學，她倆算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如你所想，她的婚禮我沒去，我腦子里的片段一直停留在操場上，那是個從期待跌入絕望的夜晚。那天曉上，我等到凌晨，竹溪一直沒有出現。

竹溪沒來赴約，我還是獨自去了江邊。長江依然纏綿東去，風依然經不起波瀾，兩三船只在江心緩緩移動，遠山也在煙霧中朦朧飄渺，而我身邊已是空無一人。

竹溪，我知道你記得我們約定的日子，你只是不愿意回到從前了。

即使如此，我也不去追究，不會責備，因為當我獨自承受內心絞痛的時候，我徹底明白了：

青春太寶貴，愛情真的不能等。拖延癥的我由于瞻前顧后，最終失去了可以繼續愛下去的人。而當我決定愛了，她已經不在。如果當初給自己一個機會，結局興許就會徹底扭轉。可如今已是人去樓空，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祝她幸福安好。

無戒365挑戰營第2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