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啥時候，母親在陽臺上種了一株苦瓜。一個塑料雜貨筐，內層墊著氣泡薄膜，然后盛滿土，黑土上長著一株苦瓜秧子，弱不禁風的樣子。見過許多苦瓜和苦瓜藤，沒見過這樣面黃肌瘦的苦瓜苗。我跟母親說，要不拿下樓扔掉吧，這苦瓜苗肯定長不大，還占地方。母親不同意，說好歹得讓它長長看。
第一次給苦瓜苗澆水，剛要彎腰，聽到一個奶氣十足的聲音，“主人好，辛苦了！”我渾身打了個激靈，莫非大白天撞見了小鬼。
低頭一看，嬌弱的苦瓜苗正揮動它的中葉跟我打招呼呢！我沒好氣地瞥了它一眼，半瓶子水直接澆到它的頭上，陰聲怪調地說：“我說你這爛秧子，能不能長大啊，我給你三天時間，要是不結果，我非把你拿去扔了不可！”
苦瓜苗從土上爬起來，甩了甩頭上的水，“謝謝主人澆水，不過，得有長遠的想法嘛，你也不是三天長這么大的，對不？”吃了個癟，我悻悻然地逃回了房間。一株苦瓜，竟然懂哲理，心里多了幾分好奇，不過對它的鄙視依舊不減分毫。每次澆水我都一如既往地沖它頭上澆，但它每次都說謝謝。
沒過幾天，母親拿樹枝在陽臺上支起了好幾個架子，兩米多高，都碰到天花板了，我更加不解，眼看就要奄奄一息的一株苦瓜苗，何必要大張旗鼓地支這么高的架子？母親不語，苦瓜苗照例說謝謝。我拿起水壺，再一次把它澆了個全身濕透，苦瓜苗說了聲謝謝，我沒有搭理它。沒過多久，公司安排出差，我去外地呆了半個月。
回來后，去陽臺上收衣服。哎呀我的媽呀 ，苦瓜苗都有我這么高了，枝葉繁茂，通體綠油，后面長出來的藤莖比先前的粗壯許多，新長出來的葉子形似手掌，透著強勁的生命力。苦瓜藤熱情地伸過來“手掌”，我略顯遲疑地握住，“主人好久不見，外出辛苦了!”我尷尬地“嘿”了一聲，不知道接下來該采取什么態度對待它，再罵人家瘦骨嶙峋肯定不合適。我默默地找來水壺給它澆水，只能澆在根部的土壤上，它已經長那么高了，沒法澆頭。澆完后它照例說謝謝。
苦瓜藤一天一個樣子，兩個月以后，它全身開出了許多黃燦燦的小花，有些小花掉落了，有些小花根部則長出來毛毛蟲一樣的果實，掛在各個藤莖的結節上。“毛毛蟲”一天天長大，開始顯出苦瓜的模樣。現在苦瓜藤已經長到房頂那么高了，說謝謝的聲音更加洪亮，看著孩子們茁壯成長，它臉上掛上了慈祥的微笑，話里話外洋溢的都是幸福。
早上，母親征求完苦瓜藤的同意，摘下了幾條成熟的苦瓜，炒了一盤蒜蓉苦瓜。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品嘗這別樣的苦瓜條。入口味苦，但不沖，較為平和，接著是滿口的甘醇和清香。吃著美味的苦瓜，想起三個月來和陽臺上的苦瓜藤之間發生的恩恩怨怨，恍然大悟，原來，這苦瓜藤不是凡物，它是教化我的老師啊。
試想啊，假使當初我因為偏見一沖動，把苦瓜苗拔了，今天就吃不上這么可口的苦瓜條。想起第一次和苦瓜苗見面說的話，要有長遠的想法。可是我多少時候有長遠的想法？我干了多少三分鐘熱氣的事情，我鬧了多少要讓苦瓜三天結果的笑話。浮躁的我，總是埋怨沒有機會成功，可是當機會真正來臨的時候，我多少時候能有長遠的想法，去遵循這個機會的客觀規律呢！這個社會有多少我這樣的人？恐怕不在少數。想到這里，我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苦瓜老師了不起！
每次給苦瓜老師澆水，它都要說謝謝，哪怕我再三羞辱它，它對我的禮節也不減省一分。這更讓我詫異了。忍不住為苦瓜老師的真實和堅韌點贊，為了延續生命，它忍辱負重。我不由得想起我們人類。很多時候，明明我們需要別人的幫助，卻往往礙于面子，不肯開口請求幫忙。一通糾結，好不容易得到了別人的幫助，又開始責怪別人對自己不夠尊重，沒有顧及到自己的面子。為了面子，我們常常掉進情緒里，忘記了我們的目標。太多的精力，花在了內耗上，干正事的時候，反而有心無力了！
我們討厭沒有修養的人，可是讓我們討厭的人，做了些讓我們討厭的事，我們就輕而易舉地丟掉了自己的修養，變成了連我們自己都討厭的人。我們忘了，那些好不容易形成的修養，才是我們自身最寶貴的財富，輕而易舉地丟棄，是我們自己的損失。
我們對別人付出的時候，能一直堅守初心嗎？有沒有因為別人的非議而動搖？有沒有像苦瓜一樣，不管你怎么說它丑、難看、味道苦，它都堅信自己能帶給人類不可替代的價值，它除了能充饑，還能清熱解毒、養顏嫩膚，可以養肝、防癌、治腹瀉、降血糖，具有極高的藥用價值。因為堅信自己的價值、堅守自己的初心，所以它總是顯得那么淡定和從容。
爺爺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下酒菜就是炒苦瓜。夏天，摘兩條苦瓜，切片，一勺花生油、兩瓣蒜、幾個紅辣椒、少許鹽，稍稍一炒，就成一盤佳肴。吃不完的鮮苦瓜，還要做成苦瓜干儲存起來。爺爺常說：“要悟透人生啊，得先把苦瓜吃明白。”
世界上大概再沒有更簡潔、更深刻的事例，能把奮斗的意義解釋得如此清楚明了，除了吃苦瓜時的“先苦后甜”。苦瓜入口即苦，而且不是一般地苦，很多人因此放棄了吃苦瓜，從而錯失了寶貴的生活體驗，倘若你能堅持咀嚼幾口，結局或許大不同，那種苦盡甘來的美妙，讓人著迷。忍著苦味嚼的那幾口，像不像我們艱苦卓絕的奮斗？經歷過艱苦奮斗得來的碩果，才能真正帶給我們暢快淋漓的滿足感，才能讓我們真正懂得珍惜和感恩，才能找到隱藏在我們身體的那個自己、那個本我、那個真正的英雄！所以，當生活給你痛苦和煎熬的時候，當生活挑戰你的時候，當現實逼迫你的時候，千萬不要逃避，那正是品嘗“苦盡甘來”的良機。
現在每天早上，我不僅給苦瓜老師澆水，澆完水，還要鞠個躬。而苦瓜老師的笑容，則多了幾分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