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 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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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謹的歷史學家在劃分初唐和盛唐的臨界點時是以公元712年唐玄宗即位這一事件來確定的,而詩評家們就浪漫多了,他們要參照的是詩句中的氣象。
當洛陽詩人王灣駕著他那艘“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小船晃晃悠悠駛在鎮江北固山下的水面上,神經刀似的吟出那句技驚天下的“海上生殘月,江春入舊年”時,詩評家們頂禮膜拜,高呼盛唐駕到!由此,王灣載著那一船的詩情,從初唐水域駛入了盛唐水域。
無論是712年的唐玄宗即位還是王灣的“海上生殘月,江春入舊年”,不管以哪個標準,孟浩然都算得上盛唐知名詩人里的老大哥。他比王昌齡大了9歲,比李白和王維大了12歲,比崔顥和高適大了15歲,比杜甫大了23歲。
在孟浩然已經寫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和“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時候,王昌齡還在嵩山上學道,持強斗狠地和同學們打得不可開交,李白還在為出川瘋狂地百度各種信息寫計劃書,王維還是一副小鮮肉的面孔在王府里苦練琵琶技藝和露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期待著有一天能登上更大舞臺一炮走紅,崔顥和高適還是個小混混,跟在大混混屁股后面當馬仔跑腿兒,杜甫更不用說了,還在奶媽懷里吃奶,或者剛剛咿呀學語,正被大人一字一句地教著背孟大大的“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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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家是湖北襄陽城有名的土財主,城外有田有地,城里有莊園。孟浩然平時的工作就是騎著驢或者坐著小船到地里看看收成,收收租子,so easy!孟浩然是個忠厚的人,完全不是后世影片里周扒皮南霸天那樣嘴臉的地主惡霸,對待家里的長工仆人們也是關懷有加,五險一金十三薪,一樣不落,為人更是仗義疏財,《新唐書》里說他“少好節義,喜振人患難”。
但是這樣的直接后果就是,每天堵在門口找他的人絡繹不絕,都是些推銷保險的、房地產中介買賣的、拉風險投資的、借錢炒股的……孟浩然實在抵擋不住,最后只好到不遠的鹿門山里隱居讀書去了。
讀書是孟浩然的個人愛好之一,在他的價值觀里,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把讀書看作是通往仕途的工具,因為他本身不愁沒飯吃,所以他讀的書很廣很雜很隨心。讀書之余,孟浩然最大的愛好就是美食,荊襄是魚米之鄉,有山貨也有河鮮,三不五時找幾個小伙伴來一場自助燒烤party或者農家樂一鍋鮮,送果盤,菊花酒管夠!
吃夠了本鄉本土的美食,孟浩然把目光和味蕾開始伸向了遠方,他開始自由行的漫游,從他的詩里我們看到他至少游歷了湖湘、吳越,自然也少不了長安、洛陽這樣的一線大都市。在旅途上他結識了志同道合的驢友李白、王昌齡以及王維、張九齡等人。
大都市里的田園詩還處于造作矯飾的初級階段,而孟浩然帶來的一股清新自然之風,讓帝都的文青們領略到了什么叫做原生態。尤其是在詩友會現場,孟浩然的一聯“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震住了整個太學!再加上大V李白那一陣不停地刷屏轉發孟浩然的詩句,然后加上他的原創評論“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一下子讓孟浩然成了大都市文學青年心目中的新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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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四十歲的孟浩然開始有了求仕之心的。先后兩次參加科考,然而他屬于自學成才,連考試大綱都沒有碰過,如何能夠敵得過來自全國各地的考試機器?兩次落榜之后,他便想到了采用干謁的形式投石問路,曲線救國。
干謁就是為推銷自己而向達官貴人投獻的詩文,類似于簡歷+自薦信。這首《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就是孟浩然寫給當朝丞相張九齡的。
孟浩然說自己想過河,但是沒有船渡,在這樣的盛世賦閑在家不出來為國立業,有點對不住天子咯?看著那些湖邊熱鬧的釣魚客們,自己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了。這話說的戰戰兢兢,甚至有點丟失了風骨,總之是拐彎抹角地希望同是大詩人的張丞相能夠提拔關照兄弟一把。
大概張九齡收到詩后并沒有立刻滿足孟浩然的愿望。我們的孟夫子有些心灰意冷,所以在后來的詩中寫出了“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這樣怨氣十足的句子。文人撒個嬌,結果沒想到真的惹惱了唐玄宗:“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一句話算是讓孟浩然的求仕之愿徹底灰飛煙滅了。孟浩然也就徹底放下了這段糾結,回到襄陽老家踏踏實實地過起了他的田園生活,之后日子的關鍵詞就剩了兩個字:逛,吃。逛,吃。逛吃,逛吃,逛吃逛吃……
我們是多么地值得慶幸!官場上從此并沒有多了一個庸庸碌碌的官蠹,而中國詩歌史上卻多了一位“田園詩派”的一代宗師。若他做了官,我們到哪里去賞那一夜“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的流光,若他做了官,我們又到哪里去赴那一場“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恬淡之約?
所以,請允許我在這里無恥地歡呼一聲“歐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