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終于已經明亮,我看了一眼衣服包裹下連接文明的設備,已然關機。昨夜我把幾近沒電的手機塞到衣服內,就此躺下。如潮水般襲來的陣陣頭痛,讓我沒有心思再動一下手指把它連接到充電寶上。腳還是冷的,放在帳篷內外帳隔層間裝在瓶子里的黃褐色的液體已經變成冰棍。這兒是三月份海拔5000多米的白雪皚皚的東達山埡口,歷經一夜,不曾入睡。頭痛感只有加重,沒有減輕。若想緩解這種狀態,除了趕緊往低海拔地區撤離,別無良策。
無心再欣賞這世界盡頭的冷酷仙境。我收拾好背囊,來到公路邊搭車。雖然才是八點多鐘,但路過并在此停留的車輛也并非沒有,自駕一族的人們可不會因為在路上就變得怠慢。很幸運,在這兒遇見了苗媽媽。車里的暖氣、牛奶、面包和開水,讓我逐漸恢復生氣。海拔逐漸下降,車子一路狂奔。
我為昨天的決定自鳴得意,但是今天卻將迎來最為遺憾的事情。這遺憾讓我惦念至今。但是此刻我一無所知。
出了波密縣城,一路是開闊的河谷。河水清澈,一些枯樹斜插在水中。陽光照射在沙灘上,發出耀眼的白。我想象著光著腳丫在沙灘上走動,踩出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河岸延伸過去是草地,再往外延伸便是樹林,樹林之上是雪山,而雪山又倒映于帕隆藏布江上。首尾相連,水天一色。此番妙境,實在難得。卻無人涉足,無論是匆匆旅人還是當地人,都不約而同地把它略過。仿若這樣的風景在波密再尋常不過。
我貪婪而留戀地注視著窗外,這段路太適合靠徒步去體會。而隨著一路前行,如劇情的發展被推向高潮,美景也達到了極致。森林越來越茂密狂野,雪山更高聳入云,這些雪山從森林中竄起,就像被上帝用心打磨的長矛。那厚厚的冰層透著遠古的寒光,以睥睨天下的姿態傲然于藍天之下。
獨行的人不會像一群人在路上一樣時常肆無忌憚地傻笑,很多時候內心的歡喜都被隱藏于孤獨的面具之下,會心一笑已是難得,但我此時眼里閃出亮光,就像《功夫》里面那個舔著棒棒糖的男孩看到眾多的武功秘籍一樣。
我沒有即刻下車,縱然景色美得無可挑剔。這成了我此行最為遺憾的事情。正如你所知道的,每一次旅行都會或多或少地留有遺憾,而這遺憾又將成為重返舊地的理由。但事實上,遺憾就當真不好嗎?遺憾就只能作為一個消極的存在嗎?正因為這遺憾,她的美才會在我的心里至今綻放,不曾凋零。就像一場不曾醒來的夢。沒有美夢的人生,將是多么乏善可陳。
我為何沒有即刻下車?是對林芝的桃花太過向往了嗎?然而林芝的桃花終究叫我失望。我讀不懂林芝桃花的平淡,就像我讀不懂生活的平凡。我希望看到漫山遍野的艷麗,在風中竟比妖嬈。就像我希望把生活過成在沉寂萬年的雪山上行走、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瑀行。我渴望攀巖,我渴望滑雪,我渴望所有的極限運動,我渴望能夠把每一個庸碌的人生撕碎的瞬間。
苗媽媽的旅行方式確實是在路上,上萬公里的馳騁,去瀏覽那匆匆而過的風景。我一直對這樣的旅行方式不以為然,但此刻卻能感受人、車與公路的纏綿。毫無疑問,苗媽媽也能在路上捕捉到屬于她的感動。就像她此刻看起來像一個孩子。在某一個瞬間,你在了無一人的荒原上仰望星空,是否會因為某種情愫淚流滿面?旅行的意義,于每個人都不一樣。
直到色季拉山埡口,我才和苗媽媽揮手告別。這是觀賞南迦巴瓦峰的一個很好的平臺,雖然看起來很遠,但絲毫不減它帶來的震撼。這是被國家地理評為中國最美的山峰,這是我傾慕已久的雪山,但此刻它卻隱于云霧之中,難見真顏。而路過的旅人,倒像忘了南峰似的,在雪地上肆意地撒歡。這短暫的忘卻,與其說是對生活瑣碎的逃避,毋如視為本真的回歸。
我環視周邊的山頭,發現一個守望南迦巴瓦峰更好的視角。于是我像一簇向目標射去的箭,怎奈南峰這個目標太過難以撼動,我被一陣陣肆虐的寒風打得悻悻而回。但即便如此,重裝徒步在白雪皚皚的318國道上的孤獨的身影,依然是路人眼中最不同尋常的風景。
再回到之前下車處的色季拉山埡口搭車,我遇見了帕沙。這是海子在德令哈不關心人類唯獨想起的姐姐。終于到達了那個在心里念了千遍的林芝(當然,波密開始就已經屬于林芝地區),寬闊的河谷仿若讓人錯以為回到了北方的平原,融不化山頂積雪的陽光卻毒辣地照射在我毫無防護的臉上。這就是第一印象的八一,遠不及姐姐動人的林芝。
我把帳篷搭在一片平淡的桃花林下,做了一個關于春天的艷麗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