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物質匱乏年代的故事
冒著白煙的火車在哈密站停住。
這是一列貨運車。在哈密站將作短暫停留。
從火車的尾部下來一個穿鐵路制服的人。他就是阿海,這趟車的押運員。阿海身高一米六左右,瘦削的臉將五官緊緊地壓縮在狹窄的空間。兩只眼睛不太對稱。左眼稍小,看起來象在對人做怪動作似的。阿海邊走邊用眼睛搜索著。終于,他看見了阿月。阿海把沉甸甸的袋子從右手移到左手,并加快了步伐。阿月站在那兒沒動。其實她早就看見了阿海。她等著阿海走近。阿月的心情是淡淡的,說不上喜悅,也說不上憂愁,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是什么。阿月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空中一張被風卷起來的紙片。
哈密的風沙較多,一年中天高云淡的日子屈指可數。為防風沙,阿海瞇起了眼睛。他的神情顯得有些難看。
喂,你等了多久?”阿海先開口,并把那一袋沉甸甸的東西遞給阿月。
沒多久——你的車停多長時間?”阿月平淡地問。她指的是阿海押的那趟車。
開水都沒喝一口,你就追我走了?”阿海抱怨道。
不是的。今天我要上班,沒時間陪你呀。”
不是說安排好了嗎?怎么......”
廠里臨時讓加班嘛!”阿月的眼睛轉了一下。
是這樣。——不過沒事兒,半個小時我就走了。”
這一次停半個小時?”
你以為停幾天嗎?......”看著阿月白皙秀美的臉,阿海突然涌起了一股沖動,他接著說:
要能停幾天就好了;我會陪你好好......"說到這里,阿海一臉壞意的笑了。
阿月的表情似笑非笑。
走,去你們家吃點東西。”阿海掃了一眼阿月手里的袋子,說:
這次我弄了十斤白糖。——你喜歡吃的。”
阿月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意,露出了一排白牙。她的牙齒很美。
那年月,別說十斤白糖,就是一斤白糖都難買。在計劃經濟年代,一是缺錢;二是缺票。你要是沒票,有錢也別想買到。盡管阿海人丑,可他能通過七彎八拐的關系弄到東西:煙、酒、糖、肉、溫水瓶、花生......不一而足。
阿月就是因為這個,才和阿海好上的。
阿月的家在火車站附近。她的家很窮。爸爸早死了。起初只能靠母親微薄的工資養活阿月和兩個弟弟,一家人經常處于半饑餓狀態。
阿海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那一次,阿月正漫無目的地在火車站外的街道是逛。此時她高中輟學在家(反正學校也沒上幾天正經課)。阿月的母親打算讓阿月進一家工廠上班。工廠遲遲不招工,母親時不時就有些埋怨,怨工廠,也怨女兒。阿月就悶悶地走到了街上。
阿海從火車站出來,路上,他看見前面一位穿著藍底白細花衣衫的姑娘。她的腰肢細細的,走起路來裊裊婷婷。阿海心里頓時涌起一股神秘的沖動。他想看清她的臉,可只有一個背影。那一根粗大的麻花辮,隨著姑娘的步伐而有節奏的晃動;阿海覺得口渴得難受,仿佛那辮子在他心里不停地撓。
阿海覺得奇怪,過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呀。何況,那不過是一個背影么。
阿海正猶豫著要不要走到那姑娘前面的時候,那姑娘停住不走了。她走到路邊,蹲下身子。
阿海有些發懵,鬧不清怎么回事。路上的行人也莫名其妙地往這邊瞧。阿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阿海還是慢慢地走近姑娘。
你怎么啦?不舒服嗎?”阿海關切地問。
姑娘的頭是低著的,聽見有人說話,于是抬起頭來。這讓阿海大吃一驚:她的臉不算漂亮,但端莊、秀麗,皮膚白得讓人難以置信——哈密這地方,人們的皮膚大都粗粗的,黑黑的。
這位姑娘就是阿月。抬頭的時候,阿月皺著的眉頭皺得更緊:這是誰呀?長得這么難看。看他穿著制服,應該沒有惡意。
我頭痛。”阿月說,其實她是肚子疼。
要不要緊呀?——我送你去醫院。”阿海真心地說。
不要緊的。”阿月看了一眼阿海,對他并不熱情。
哦......”阿海不知自己該不該離開。突然,阿海變戲法似地從上衣找出一袋“頭痛粉”,“給你吧。”那是阿海平時帶著作備用的。接著阿海也從身上摸出一大把水果糖,“也給你。”阿海自己也不明白,這東西能“治”什么病。
不過水果糖在這時也屬憑票供應的奢侈品。
阿月的手遲疑地伸出來,動作緩慢但目標堅定地伸向阿海。因為她看見了阿海手里的水果糖。
接著吧。”阿海鼓勵地說。
阿月的手停在空中,象是在作最后的掙扎。
接著吧。”阿海重復了一句。
阿月的肚子是餓疼的。
有幾個人已經圍了過來。阿月接過阿海的藥和糖時有些不好意思。謝過阿海,阿月就想趕緊離開。
把藥吃了再走嘛。”阿海建議說。
不了。回家吃不要緊的。”阿月的目光看著一個眼光盯著她手里的水果糖的人說。
請問,你住在哪兒呢?”阿海說。
阿月警惕地望了阿海一眼,沒有回答。
阿海只得解釋:
我是想送你回家。——你別誤會。”
不遠。”阿海看見阿月的目光并不熱情。
我送你吧。”阿海產生了好事做到底的念頭。
算了。——謝謝你了。”阿月把糖和藥塞進了褲袋。
阿月慢慢地走出人群,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阿海看著阿月的背影由近而遠。阿海的神情有些迷惘。
阿海和阿月的家相隔并不遠。這是后來才弄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