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傍晚回老家，走進村子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路上行人稀少，沒有路燈，初春的夜顯得特別黑冷。車子拐過一個小彎，村委門口的墻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張龐大而閃亮的女人的臉。疑惑間，再看過去，變成一位英武的軍官。哦，原來這里在放電影。父親前段時間說起的“文化下鄉(xiāng)工程”果然開始實施了。

? ? ? ? 停下車，在車燈與電影的亮光返照的黑暗中，在放置功放設(shè)備的電動三輪車周圍，看到坐著的十幾位老人。他們集中圍坐在一小片場地上，像小時候玩丟手絹的布陣。顯然受到車燈的干擾，有幾位老人回過頭來想看個究竟，卻被燈光照得瞇起了眼。我趕緊關(guān)了車燈，跳下車與鄉(xiāng)親打招呼，卻發(fā)現(xiàn)父親也在。父親看我前來，正欲起身回家。我說不回家，看一會兒吧，便依在父親的身邊坐下來。幾位老人笑著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誰還稀罕坐在這里看電影呢。是啊，露天電影已經(jīng)隨著時代走遠(yuǎn)了，已經(jīng)成為一代人的記憶。

? ? ? ? 小時候村委前面的這片空地就是放電影的場所，但那時好像比現(xiàn)在大許多，也沒有這么平整干凈。幾個麥秸垛被燒火的婦女從底部轉(zhuǎn)圈掏去一部分，像是從地上長出的大蘑菇，印象里永遠(yuǎn)都在那里。西邊那家的土墻塌了半截，被調(diào)皮的小孩爬來爬去磨得溜光。西南角那家門前有棵很大的桑樹。一到桑椹黑紅的時候，他家的三兒子總是爬上去吃得滿嘴烏黑。幾個小孩在樹下仰望著他，眼巴巴地等著落下幾顆，迅速撿起來填進嘴里。西北角是個很大的斜坡，一溜下到村后沙河的河提上。那是連接前后幾個村子的要道。村委院里是小商店里，永遠(yuǎn)彌漫著誘人的水果糖的甜味兒。我家住在村西頭。從家里出來，走過一段胡同穿過空地走到村委打醬油買針線，似乎是那時候能獨自走過的最遠(yuǎn)的距離。

? ? 對這片空地印象最深的當(dāng)然還是放電影。“今兒有電影”，這個消息可以在百十戶人家的小村里瞬間炸開。走在路上碰了頭打招呼就這幾個字，無需詳陳，心照不宣。最慌的是小孩子。天還沒黑，甚至放電影的工作人員還沒到，就跑去占位了。眼巴巴地看著，有人來了，安裝機子，拉上影布。膽小的怯怯地趔在一旁，膽子大點的湊上去拉一把，摸一下，被人喝一聲“別動”，回頭做個鬼臉兒，心里其實充滿自豪。

終于開演了。一般正片前面還有一段，叫做“加演”。加演的內(nèi)容似乎與正片沒什么關(guān)系，可能是一段紀(jì)錄片或者宣傳片。但那段“加演”，卻是已經(jīng)在場的孩子們的期待，也是尚未到場的大人們的緩沖。漸漸地天黑下來，正片也開始了，大人們才舍得放下手里的活兒陸陸續(xù)續(xù)走向空地。開始人少的時候還比較有序，前面的席地而坐，帶小板凳兒的坐在后面。男人們一般會在空地邊角的石頭或者矮墻上坐下來，踏踏實實地看。女人呢，掛著家里的鍋碗還沒有洗完，或者孩子的衣裳沒有縫補，只站在后面，看一會兒，便戀戀不舍地回家去了。

? ? ? ? 鄰近村子里的人也逐漸趕來。人漸漸多起來，看不見的開始站在凳子上，擠進人群里。再后來柴垛上，墻頭上，樹杈上，密密匝匝的都是人。來的更晚的實在沒有地方，只好繞到影布背面去看。記不清什么原因，記憶中我?guī)缀趺看味际窃诒趁婵吹摹？赡苁且驗殚L的比較弱小，大人怕被擠著，亦或是母親分派的活兒沒有做完耽誤了工夫。擠在前面看電影的人們大概從來沒有想到過，在影布后面看也是很好的。人少，不擁擠，不吵嚷，可以看得很清晰，聽得也很清晰，只有字幕是反的，可是那時候看電影的人大多不認(rèn)得字幕。 漸漸長大了，覺得許多事都是這樣，輕輕轉(zhuǎn)個彎兒，也有意外的陽光普照。

到鄰村看電影也是常有的事，有時跟著大姐，但我更喜歡的是跟著叔去。得到鄰村放電影的消息一般是在傍晚，那時候叔剛剛下地回來，我便遠(yuǎn)遠(yuǎn)地迎著他，說今晚哪兒哪兒有電影。叔也喜歡看電影，可是他總有這樣那樣的活兒沒有做完。于是我就像個小鈴鐺似的跟在他的身后，心急火燎地催促他。天快要要黑了，我也就要哭了，他才洗把手，拉著我快步走出去。還沒到電影場，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聽見聲音，看見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可是等走到近前，卻什么也看不見了。我急得仰著臉跺著腳。叔就把我舉起來，扛在肩上。于是，我的眼前豁然開朗了，越過成百上千的后腦勺，清晰地看到整個屏幕。如今想來，真不知當(dāng)時叔身上馱著個幾十斤重的孩子，是怎樣從密密匝匝的人頭的縫隙里看電影的。

那時候叔正值壯年，自己沒有子女，卻很喜歡孩子，一有空閑，就會哄著我和弟弟妹妹玩。他總是蹲下來，兩只手伸在后面上下煽動著召喚我們。于是我和弟弟妹妹就會爭著撲到叔的背上去，讓他背起來，踮呀踮的，心里樂開了花。

而今，叔已經(jīng)去世多年，而我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想起那些踮在叔背上笑得前仰后合的瞬間。每當(dāng)此時，淚眼朦朧中，就會看到叔笑著向我走來。如果他老人家還活著，也能像這些老人一樣坐在這里輕松自在地看一場電影。

鄉(xiāng)村的露天電影還會不會如火如荼地演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