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雪和李峰分手的消息不脛而走。周雪的微信炸了鍋，親朋好友避重就輕勸復合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理由是，她周雪一個小鎮大齡女年輕能嫁給省會城市李峰這樣的高富帥，關鍵是高富帥還專情，真是撿著寶了，怎會輕易放手？

就在上周末周雪的朋友圈還曬出倆人甜蜜的訂婚照，這才過去短短一個星期，說好的幸福就風吹云散了？

事情還得從訂婚宴說起。

訂婚宴訂在本市最豪華的飯店，周爸周媽坐最早的一班飛機趕來。

訂婚儀式莊重而溫馨，李峰單膝跪地深情地表白讓周爸周媽欣慰不已。

就在大家商定婚期時，一直沒怎么說話的李峰媽潘月梅突然咳嗽了一聲，“親家，實在對不起，本來說好給你們家三十萬彩禮，可現在兌現不了了。我那股票虧了不少，你們看先湊十五萬行嗎？”

周爸周媽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用目光探問女兒。周雪心里咯噔一下，扭頭看李峰。

李峰一時驚愕，想站起來說點什么被潘月梅眼疾手快一把摁住。

在一片尷尬的氣氛中，周爸沉吟片刻，爽朗笑了笑，“行啊，彩禮你們有多少就給多少。我們就這一個孩子，彩禮也是留給他們過日子，我們不要。而且……”

周爸看了眼周媽，從上衣口袋摩挲出一張銀行卡，“這卡里有二十萬，這是我和你媽給你的嫁妝。回頭你們看還缺點啥自己買。”

周爸邊說邊把卡放在周雪和李峰交疊的手里。李峰忙不失迭地道：“謝謝爸媽，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雪兒的。”

周雪把“嫁妝”攥在掌心，心里沉甸甸的。這是父母一輩子的積蓄，為了讓她嫁入李家不受委屈，他們可謂費盡了心思，不知不覺眼里泛起濕氣。

這時潘月梅夾起一片醬牛肉慢條斯理咀嚼著，那股子冷傲勁兒周雪盡收眼底。

李峰慌忙推了他媽一把，潘月梅才淡淡道：“親家，我替孩子們謝謝你了。”

一頓飯吃下來，李峰自然是欣喜熱情，潘月梅卻疏離淡漠，除了宣布彩禮減半外，她幾乎沒怎么說話。看不出一點快當婆婆的喜悅和作為男方家長的殷勤。

飯畢，李峰張羅送周雪一家回酒店休息，潘月梅卻冷不丁來一句，“峰兒，我累了，想早點回家休息。”說完她照眾人笑笑，拽起李峰就走。李鋒只好不停地回頭致歉。

二

好在接下來幾天潘月梅并沒有出場。李鋒請了年假陪著周爸周媽四處游玩，盡顯24孝好女婿本色。

那日，送走周雪父母，李峰長長舒了口氣。連日來被老媽和老婆雙面夾擊的不安令他身心俱疲。

周雪感動于李峰超贊的表現，決定不再提彩禮的事兒，反正爸媽不在乎那點錢，她也沒必要計較。

可是消停幾天的潘月梅突然在朋友圈高調炫富是幾個意思？不是說炒股虧了嗎？

看到潘月梅在海邊風姿綽約的擺拍，拎著LV，戴著她傾慕已久卻舍不得買下的某奢侈品腕表，周雪的心如掉進了冰窟窿。

她和李峰談了六年戀愛，對李家的經濟狀態自然是了解的。聽李峰說，十年前李爸爸去世時給他們留下千萬資產，潘月梅雖然極少參與丈夫的生意，可她是貴婦圈里是有名的投資高手，區區三十萬怎么可能拿不出來。

周雪突然明白，潘月梅不是拿不出來，是壓根不想拿出來。

婚期將至她來這一手，無非是想給周雪個下馬威，提醒她嫁入李家后要識趣懂事。這樣潘月梅就能繼續在家里作威作福。

他們說好婚后搬出去住，李峰婚房準備就緒，潘月梅卻過來鬧事，要么他們搬回去，要么她搬過來，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除非李峰不要這個媽。

周雪也曾被潘月梅的霸道氣得半死，她和李峰說過帶潘月梅去看看心理醫生，她覺得潘月梅對李峰有一種病態的依戀。可李峰每次都說他們結婚就好了。

每次周雪都體諒李峰夾在她們中間的苦楚，每次都會以她的妥協收場。

這一次，周雪不想再妥協了，這種與婆婆撕扯一個男人的感覺令她疲憊不堪。

三

周雪約李峰出來，讓他看潘月梅的朋友圈。

李峰不以為意 ，解釋說讓潘月梅去度假是他的主意，那時他要抽身陪她的父母擔心潘月梅生事，特意報團把她支走了。

“你媽有錢去度假，有錢買奢侈品，就是沒錢給彩禮，是嗎？”

李峰這才意識到周雪的情緒，慌忙解釋自己的存款都在潘月梅手里，如果她因為彩禮的事不高興了，他會說服他媽把剩下的部分打到她卡上。

周雪清晰地感覺出李峰的輕視，他說“把剩下的部分打到她卡上”時眼里不經意流露出的輕視和潘月梅如出一轍。

原來李峰一直都知道他媽是故意的，原來他一直喜歡她的乖巧懂事，一旦這個乖巧懂事不在了，他就原形畢露，厭惡了。

他們都習慣了她的妥協，她一旦爭取就變成了貪婪。

戀愛期間，周雪不是不知道李峰是媽寶男，但她從未多想過。她愛李峰，她愿意以最大的胸懷去理解他，包容他，也包括他媽。

可是現在看來，這份理解包容是沒有盡頭，沒有期限的，她可能要用后半生的委屈，妥協來換得一份安寧。

就想她的媽媽一樣。

在周雪兒時的記憶里，媽媽是個很討厭的人，她一點也不溫柔，總是哭，總愛咆哮，她像一只豎起渾身刺的刺猬，也像一個穿著鎧甲的戰士，她的對立面站著爸爸，奶奶。

每次爸媽吵架，奶奶是個繞不開的話題。奶奶扣壓爸爸的工資不還啦；奶奶讓爸爸去自家修理廠上班不給工錢啦；奶奶指使爸爸不幫媽媽的娘家人啦；奶奶讓爸爸再給她生個大孫子啦……

那時周雪對媽媽的叫囂總是嗤之以鼻，嘁，有什么可吵的，不就是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隨著年齡的增長，尤其是現在，她理解了，媽媽這樣吵鬧是在找存在感，找女主人的氣勢。

周雪的爸爸就是典型的媽寶男，他干什么總要先征得奶奶的同意，遇上什么事也要奶奶拿主意。家里的事，小到隨禮走親戚，大到孩子升學買房子，什么事兒奶奶都要插一腳，那媽媽的位置在那兒呢？

因為奶奶，媽媽和爸爸吵了半輩子，直到奶奶咽氣，媽媽才松了口氣，橫在他們中間的那道屏障終于坍塌了。

四

現在周雪理解了媽媽的屈就，也體會到了媽媽的不甘。

她不想成為第二個媽媽，在滿目瘡痍的婚姻里熬成怨婦，她也不大相信自己能像媽媽那樣大度愿意和爸爸在吵鬧中走到白頭。

“李峰，我覺得我們還是不合適，一輩子很長，我不想再妥協，再遷就誰了，我們……還是分開吧。”

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周雪面色慘白，但眼神卻少有的堅定。

李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哪有吃媽媽醋的。我媽拉扯我長大不容易，雪兒你就不能理解理解她嗎？她除了作一點，太愛我一點，沒有別的毛病。雪兒我求你別鬧了。我現在就回去，我讓我媽把那剩下的十五萬打給你還不行嗎？

周雪氣笑了。

“彩禮只是一個導火索。事情的本質是：你還沒有長大，需要在你媽的臂彎里再沉溺幾年，而我不想等你長大了。”

“不，不是的雪兒，我是愛你的，只要我們結了婚，我媽她就不這樣了。她只是不放心把我交給你，她之前那樣做就是在考驗你。現在她說她放心了。”

李峰激動地一把抱住周雪，像個孩子一樣仰頭祈求她。

周雪喃喃道，“我累了，我不想永遠活在你媽媽的陰影里。我們還是分開吧。”

……

一通焦急地敲門聲打斷了周雪的回憶，周爸周媽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

周爸一進門就按捺不住，拉著周雪的手問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真的就這樣分了。

周媽杵在一邊滿臉的心疼：“雖然你那婆婆不討人喜歡，可李峰是個好孩子，各方面條件優秀，雪兒你年齡不小了，要好好想清楚。”

周雪吸了吸鼻子，“媽我想清楚了，以前圖他對我好，圖他家底殷實，圖他長得帥。這些如果沒有他媽媽，他在婚姻市場里是絕對的爆品。”

“可是我倆過日子，他媽媽總橫亙在我們中間算怎么回事。我不想像你當初那樣過得憋屈。我想有一個完全屬于我的男人。”

周媽看女兒心意已決的樣子，便不再勸她。女兒的疑慮她自然都懂，正因為懂，她知道這其中的艱難，她寧愿女兒就找個普通人，相濡以沫地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