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家村是一個偏僻貧窮落后的小山村。
村里有個張老漢,無兒無女,無妻無子,光棍一條。
他住的是破舊低矮的平方,沒田沒地,家徒四壁,唯一的財產是一頭大水牛。
水牛是一頭公牛,張老漢就用它給村里的母牛配種,來掙錢糊口。
幾十年前,農村發展落后。幾乎家家戶戶都養牛,拉重物糧食,耕田犁地,牛都是不可或缺的壯勞力。而且大多數家庭都喜歡養母牛,可以生小牛,養大了賣錢。
那時候張老漢的生意很好,從大清早到黃昏日落,家門口牽著母牛來配種的村民始終絡繹不絕。他也就不愁吃穿,衣食無憂,偶爾還能吃頓大魚大肉,日子過得別提多瀟灑了。
后來,社會慢慢發展了,農村也有了機械化,耕田犁地灌溉莊稼全部都用機器就可以完成,效率高,省力又省時,村民們都不再養牛了,水牛就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
張老漢也就沒了生意,日子過的越發艱難,他撿了別人不要的幾畝荒地,種了點糧食,勉強填飽肚子。
大水牛也老了,嚼不動干稻草,張老漢就帶它去吃最新鮮肥美的青草,喝最清澈香甜的河水。晚上和張老漢睡一個屋,張老漢給它鋪上最柔軟干燥的稻草,鋪的厚厚的,非常暖和。張老漢就在屋子的角落里搭上一張小床,晚上和大水牛一起進入香甜的夢鄉。
大水牛已經行將就木,沒半點用處,張老漢卻仍然舍不得賣掉它,還對它這么好,一部分是因為張老漢孤家寡人一個,和大水牛相依為命幾十年有了感情,把它當親人對待。最重要的一點是,大水牛曾經救過他的命!
2
村子不大,西邊是一排排低矮錯落的破舊平房,東邊是一大片莊稼地。
莊稼地連綿幾十畝,是這個村子里的村民們唯一的生存來源。
田的正中間有一個小水塘,圓形的,水面平靜無波,泛著悠綠的光,像一口巨大的古井。四周長滿厚厚的翠綠的苔蘚,苔蘚下掛著一滴滴水珠,亮晶晶地閃。俯身看下去,塘水深不見底,只覺森森的氣息襲上來,身邊升起涼颼颼的寒氣。
周邊大片不知名的花開的分外妖嬈鮮艷。
盡管很方便,村民們卻從來不用水塘里的水。大家都寧愿舍近求遠,跑到幾公里外的小河邊挑水回來灌溉莊稼。
具體是怎么回事,誰也不清楚,只知道從太爺爺到爺爺再到兒子再到孫子,一輩一輩傳下來的規矩就是——這個水塘叫“鬼塘”,塘里的任何東西千萬不能碰!
“鬼塘”里的水從不會干涸,無論是大旱還是洪水,它都始終保持原樣,很邪門。
起初人們也不是太當回事兒,偶爾有孩童玩的累了渴了,也會到“鬼塘”邊上,掬一捧清水,洗把臉,潤潤嗓子,大多也都相安無事。
3
自從那一年,村里的屠夫出了事。
屠夫每天早上扛著豬肉背著家伙什趕到集市上賣肉,一般罷集的時候豬肉也就差不多賣完了,緊趕慢趕回到家還能吃上晌午飯。
這天中午,屠夫老婆做好了飯,左等右等還不見丈夫回來。眼看著飯菜都涼了,屠夫老婆就尋思著出去迎迎他,也許走到半道上累了歇會腳也不一定。
從村子里到集市上只有一條路,就是經過“鬼塘”的那條崎嶇不平的小路。
此時正是中午十二點,村民們都在家里吃飯休息,莊稼地里靜悄悄的,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火辣辣的太陽照射著大地,熾熱的陽光像一把利劍傷害著微弱的生命,莊稼的葉子像枯萎的荷葉卷起來了,楊樹的葉子也像 柳條樣垂下來,到處一片怏怏的景象,不遠處一聲高過一聲的蟬鳴,叫的人心煩意亂。
屠夫老婆瞇著眼,使勁的瞅了瞅遠處,沒看到丈夫的任何身影,嘴里嘟囔著:“當家的咋還沒回來?難道是肉還沒賣完?”
話音剛落,她無意間瞥見旁邊的“鬼塘”里飄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這大晌午的,荒山野嶺的,那是個啥東西啊?”屠夫老婆有些奇怪,忍不住湊上去看了看。
這一眼可把她嚇壞了,手腳并用的想往外跑,可惜腳軟了跑不動,就一個勁兒的叫喚,鬼哭狼嚎般的,蓋過了蟬鳴聲,劃破了村子里的寧靜。
村民們聽到動靜紛紛趕了過來,也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原來,“鬼塘”里的巨大黑影不是別人,正是屠夫本人。只見他全身浮腫發白,口唇青紫,遠遠看上去像一個泡發了的大白饅頭,眼睛還瞪的大大的,駭人得很。
毫無疑問,屠夫是被淹死的。屠夫老婆哭著喊到:“當家的從小會游泳,咋可能就被淹死了啊?”
這話說的沒錯,在農村長大的孩子哪有不會游泳的?都是光著屁股的時候就開始玩水,屠夫這么精通水性的人怎么就會輕易被淹死了呢?眾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更邪門的是,屠夫的秤砣也穩穩當當的飄在水面上。要知道,秤砣可是鐵做的,居然會飄在水面上,這是前所未見的景象。
明明是大熱天,村民們卻都覺得冷汗直流,瘆人的很。
從那以后,“鬼塘”就成了村子里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4
當然也有一些年輕氣盛的大小伙子,偏不信這個邪,偏要打破這個規矩,張老漢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
那年他22歲,因為家里窮所以還沒娶上媳婦。農忙的時候就幫家里干農活,閑的時候就負責放牛。
牛還是后來的那頭大水牛,只不過那個時候還不屬于他。后來張老漢的父母去世了才把這頭牛和破舊的茅草屋作為僅有的財產留給了他。
一天,他和村里的同齡小伙子大柱一起去放牛。兩個人壞的很,趁著大中午的外邊沒人,就把牛趕到那一大片莊稼地里吃別人的莊稼。
兩頭脫了韁繩的牛可勁兒的撒著歡,悠閑自在的吃著田地里綠油油長勢旺盛的水稻。
張老漢和大柱兩個人閑的無聊,嘴里銜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睡大覺。中午的日頭毒的很,照在人身上熱烘烘的,像個大火爐一樣,沒多大會兒,兩個人都冒了一身的汗。汗水流過被曬紅的皮膚,又疼又癢,難受的很。
抬眼望去,周圍連棵大樹都沒有,根本沒法避避太陽,吹吹風。
張老漢推了一下旁邊的大柱,提議道:“大柱,要不咱倆去‘鬼塘’里鳧會水吧?這天太熱了。”
大柱連忙擺手:“俺不去,俺娘說了,那里千萬不能碰,你也別去了。”
“你就是個慫包,那些騙人的話你也相信?得了,你不去我去。”張老漢踹了他一腳,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大步走到“鬼塘”邊上,三下五除二的脫掉衣服,一個猛子就扎到了水里。
張老漢舒服的長嘆一口氣,這水里是真得勁啊,透心兒的涼。別的地方的水經過這么大的太陽暴曬,表面一層都是溫溫的,這里的水卻還是冰涼冰涼的,好像是置身在一個大冰柜里一樣,別提多舒服了。
“大柱,快下來吧,這水里可舒服了。”張老漢像個泥鰍一樣在水里靈活的的游來游去,還不忘喊著岸上的大柱下來一起玩。
大柱遲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俺不去,你也快點上來吧。”
張老漢不再理會大柱,只顧自己一個人爽快的泡在水里。
5
漸漸的,張老漢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水越來越涼,冰的他一個激靈,明明是三九酷暑,他卻覺得整個身體像寒冬臘月一樣冷。
意識到有些不妙,張老漢使勁的想往岸邊游。可是水底下好像有只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腳脖子,那只手的力氣出奇的大,他使出吃奶的勁兒拼命的想掙脫,奈何那只手卻還是把他抓的緊緊的,紋絲不動,張老漢清楚的感覺到那只手上尖利的指甲已經劃破了他的皮膚,鉆心的疼。
張老漢暗道:“這下壞了。”
他想喊大柱過來幫忙,又轉念一想,以大柱那樣膽小怕事的性格,自己要是如實說了,他肯定是嚇得屁滾尿流頭也不回的就跑了,哪還顧得上就他?大柱要是被嚇跑了,那他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張老漢還算聰明,他按捺住心里的緊張和害怕,裝作不動聲色的叫來岸上的大柱,“大柱,咱倆打個賭唄?”
“賭什么?”大柱撓撓腦袋,不明所以。
“你聽過‘老僧入定’這個成語嗎?說是一個人坐在那有一千斤重,誰都搬不動(張老漢為了騙大柱幫忙胡編的)。我現在就有一千斤重,別說你了,就連我家的牛都拉不動我。”
大柱滿臉的不相信。
張老漢繼續說:“你要是不信,就把我家的牛牽過來,把它屁股對著我,我拽著它的尾巴,你再抽它一鞭子,看它能不能把我拉上來。”
有點缺心眼的大柱聽信了張老漢的話,
把大水牛趕到了“鬼塘”邊,待張老漢抓住了牛尾巴,他一甩辮子,大水牛一個使勁朝稻田狂奔而去,張老漢順利的被拉了上來。
剛到岸上,他就開始鬼哭狼嚎般大哭起來,抱著衣服牽著牛就往村子里跑去,同時喊著大柱快點跑。
大柱不明所以,被張老漢的樣子嚇到了,也飛快的趕著牛狂奔。
一口氣跑到了村口的大路上,張老漢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了下來。
大柱緊隨其后,氣喘吁吁的問他到底咋了?
張老漢擤了擤鼻涕,抹了抹眼淚,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他指著自己的腳脖子讓大柱看——
只見張老漢光溜溜的大腿下白生生的腳脖子上一個清晰的手掌印,泛著青紫,可以看出來掐他的東西用了十足的勁。
大柱嚇壞了,說話哆哆嗦嗦的:“你……你這是……咋了?那里頭是不是真的有鬼?”
“我不知道,不過那里面確實邪門的很。”張老漢無比嚴肅的說道。
“兄弟,今天謝謝你和我家的大水牛了,要不是你們,我肯定兇多吉少了。”張老漢拍著大柱的肩膀,萬分感激。
“好嚇人,俺……俺害怕,俺先回家了。”大柱急匆匆牽起牛,頭也不回的走了。
張老漢生深呼吸平復了一下心跳,穿好衣服,晾干頭發,仔仔細細的給大水牛梳理了一遍毛發,這才牽著牛回了家……
6
從此之后,張老漢再也沒有靠近過“鬼塘”半步。
三十年過去了,張老漢仍然是光棍一條,每天和大水牛相依為命。
到了夏天天熱的時候,張老漢卷起褲腿,腳脖子上泛著青紫的五個手印,依舊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