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墻被拆除后,她成為了中國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的古縣城,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平遙古城。
“足療30元一位……”在南大街上,前面的足療店的喇叭吆喝著,聲音傳不到五米就被淹沒了。汾酒的旌旗在微風中飄搖,空氣里飄來了陳醋陣陣的醇香,記得小時候會拿著空的啤酒瓶去買散醋,每一個山西人對醋的愛是不能用語言形容的。漆器,冠云牛肉,小吃館,千層底的布鞋,各種古玩,小店都錯落有致地分布在街道兩邊。店家有本地的,有外地的,這么些年多少次易主,青石板都被翻了幾次,好多東西早都變了,不過在小城兩千多年的悠長歲月里,這些又如此微不足道。街上的人們摩肩接踵,說說笑笑,意氣風發(fā),空氣中偶爾飄來絲絲縷縷的香水味。
這些景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一切都始于1997年,平遙被世界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名錄》,那年,我5歲。
那年,城里的街道上開始出現了零星歪果仁,小孩子稀奇,便手拉手圍著圈,說著哈嘍哈嘍,然后一陣哄笑散去。像《陽光燦爛的日子》里馬小軍一樣,我也放養(yǎng)長大,天天跟在哥哥屁股后面,不過,我們是爬樹、上房頂、掏鳥蛋,溜街串巷,夏天在田地里光溜溜的捉蝴蝶,玩水槍掃射窩在城墻下的乞丐。
也就是在那時候,不經意地,小城開始慢慢修繕。
城東的城隍廟,就在教堂西邊五十米,當時我的家就在附近。城隍廟之前的之前是廟,據上輩人說因為文化革命的緣故,變成一個大公會。后來,時代變了,大公會被荒廢了,九十年代下崗潮的到來,又讓更多無所事事的人們就在這里聚集,蹲坐在地上打撲克,下象棋,地面上隨處散落著枯葉和煙頭,墻角還有隨地的小便。
忽然,有一日,城隍廟改建完工,為回饋當地百姓,允許本地人免費參觀。于是一天晚上,人們一窩蜂地涌進兩側的旁門。據說當天晚上發(fā)生了踩踏事件,自己1米出頭的身軀竟然沖出了人群,算是萬幸。
城隍廟旁邊的墻上剛裝了公話,幾個野孩子圖新鮮,便一直不斷地撥打110,結果沒多久,幾個警察開著巡邏車來了,一陣追逐戰(zhàn)在大晚上展開,跑的慢自然少不了被警察叔叔一頓教育。
后來,城里的道路也要開始翻建了,沙土堆成了此起彼伏的小山丘,每天上下學的樂趣便是在山丘上奔跑穿梭了。一天夜里,哥哥被幾個不回家的同學圍堵在南大街的街角,我慌忙地在小山丘奔跑回家搬救兵,結果不小心摔倒了,手里何時緊攥的五毛硬幣被自己埋進了沙土,翻了一把也沒能找到。現在,我已經記不清翻修之前道路是什么模樣了。(現實和幻想總是交替出現在記憶中,這應該是真的)
不上學的周末,不認真在家做功課的小孩總在外流浪,自由自在地,對一切未知的挑戰(zhàn)如此無懼無畏,幾個沒有大人看管的小孩,我們沿著城墻兩側水道的側棱一步一步爬上10米高的城墻,天知道,小時候我們是可以飛檐走壁的。
五年級了,在城隍廟東南側距離十五米的文廟開始修繕了,文廟這么晚才翻建,是因為這里是一座學校。
學校里面有一座大成殿,其余的就是教學樓,宿舍樓,食堂和操場。是的,這就是我后來上的高中。我和哥哥還有幾個野孩子,總是會一起沖破大門口保安的封鎖,溜進去去“參觀”這座高中校園。高個頭的大哥哥們在籃球場揮汗如雨前,會把手表放在籃球框下面的空心管道里,這些東西總是能被有張目對日的本領的小孩子看到,當然結局就是被野孩子順走了。野孩子經常在教學樓的樓道或溜達或狂奔,我總是納悶,為什么每一個教師課桌都這么擁擠,為什么課桌上面堆著一摞又一摞的書本,為什么漂亮的哥哥姐姐都戴著眼鏡。
學校總是養(yǎng)活人口最多的城市功能體。當時學校周圍的店鋪,也就是現在城隍廟街道的兩邊,在課間總是人滿為患,小飯館的熱氣騰騰,饅頭、小菜和米粥,還有山西特有的各種面食,豆腐腦……文具店在考試來臨和節(jié)日到來時,是最熱鬧的,鉛筆橡皮、漂亮的信紙,精致的信封、精美的賀卡,每一樣在我眼里都是光彩奪目的寶物……那時賣磁帶耳機隨聲聽的店門前總是放著當時最流行的歌曲,記得有《單身情歌》,《癡心絕對》等,周杰倫都是后來的事了……還有書店等,學校總能養(yǎng)活好多老百姓。
之前在最角落的一家鋪面,是打鐵匠,應該是和水票一起消失的吧,后來也變成了一家小飯館。一次,有一位外國人來吃面條,可惜店里只有筷子,還記得店主一條街找勺子叉子的情形。
每年高考結束的時候,也是中學最熱鬧的時候。很窄的街道(當時的城隍廟街比現在的寬)都是圍觀的人群,校門口兩邊擺著狀元的照片和簡介,前面的空地擺滿各種大紅的鞭炮,馬路對面的校區(qū)(也就是現在的麒麟飯店)門前停著幾輛嶄新的自行車,鮮艷的大紅花綁在車把上。一個接一個炮仗竄上天炸開,震耳欲聾,落下的紙屑灑滿了兩旁的街道。
其實,我很想念那時候的城隍廟街,人們生存繁衍,就像古時候一樣的“車水馬龍”。
后來,學校就搬到了城外的西郭村,文廟沒多久修繕好了,那時我五年級了,結束最后的晚自習回到家已經近十點鐘了,放下書包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同學,三三兩兩結伴去文廟里逛蕩。
我就是在這樣一座小城長大,每天看古老的建筑,看窗欞上各種美麗的圖案,看窗戶上的木格子怎樣地彎轉,看腳下的青石板,看屋頂上的吊腳,看門亭的風鈴,看城墻的棱角,看吆喝的賣水果的農民,看專注繡花的姑娘,看翻炒面條的大叔,看樹蔭下打牌的花甲老人......看著城墻里藍天下的這座古城。
小城向世界舉起了號碼牌,幾年過去,她已經成為全國聞名的旅游勝地,和人兒一樣,這座小城也慢慢地長大了,某種意義上,她也19歲了。經過時光的雕刻,在別人眼里,或許,她已不再如印象中那般寧靜純潔,可在我眼里,她總有卸妝的時候,她還是她。
淅淅瀝瀝的雨絲會為這里披上衣紗,這里沒有油紙傘,卻成了地道的雨巷。夜幕來臨,燈光依稀倒映在青石板上,每一顆雨滴濺落在石板上的音響會讓你愈加憧憬古人車水馬龍的盛景,這便成了一座神秘的小鎮(zhèn)。
鵝毛大雪會將小鎮(zhèn)的眉宇描繪地分外分明,城墻墻面的條棱顯得如此英氣而清秀,屋頂的皚皚白雪將鱗次櫛比的房屋連為一體,全部攬于自己懷中,磚瓦的灰色不見了,銀白純凈著墻面,充斥了視野,滌蕩了心懷。
如今,那個爬城墻的小孩不知不覺長大了,也可以十年十年的數自己的人生了,她走出了小鎮(zhèn),來到了在電視里面才能看到的繁華城市,在外獨自經歷風雨,感受來自這個世界的冷暖沖擊。不是一生呆在小鎮(zhèn)生老病死,像別的一起長大的孩子一樣,像上幾代人一樣。
終究,無論外面的世界如何演繹,一個人如何在世事沉浮,我的心會一直在這里擱淺,一直就這樣——困在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