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交班談到小芳晚上又穿得很少地站在樓道里看表,護士勸說依然不肯離開。護士只好把她看的那個表的表面朝下扣在桌子上,以為這樣她就因為不能看表而回房休息。可是她轉身去看樓道里墻上掛著的表,不肯離開。她只穿著褲衩小背心,秋天的夜晚還是比較涼,護士擔心她著涼,繼續勸說,依然無效。護士只好說,你再這樣下去會著涼,那你干脆跟我去重病室躺著睡覺吧。小芳不愿意去重病室,不得已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一晚安睡。
在早交班之后我在樓道里碰到了小芳,于是詢問她昨晚的情況,具體如下:
李:小芳,聽說你昨天晚上又花了很長時間看表,那是怎么個情況啊?
小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非要盯著那個表的表針看它走動,生怕漏掉了什么。
李:如果漏掉了那個表針的走動,就會怎么樣呢?
小芳:您說的是,漏掉表針的走動,會怎么樣?不漏掉又會怎么樣?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擔心。
李:你在擔心什么呢?讓你生怕漏掉表針的走動。
小芳:我是在擔心,我也不知道我擔心什么,我生怕表針走動我沒看到。
李:如果你漏掉表針的走動,就會發生什么不好的情況嗎?比如,會像以前一樣,那個手紙的紋路對不上、買鞋的訂單號對不上,你就擔心有人會因此陷害你,這次也是這樣嗎?
小芳:主任,那您說會不會有人陷害我?昨天小花跟我說她的牌丟了,您看(從兜里掏出一沓紙),我當時把這一沓紙放在尿墊上面,一會兒又拿下來放在下面,就這么來回了幾次,小花正好看到這個過程。過了幾分鐘她就對我說她的牌丟了,她來回找她的牌,您說她是不是在懷疑我偷她的牌啊?可是一會兒她說她找到了,從她床墊下找到了。她是不是在懷疑我偷她的牌啊?
李:你擔心小花懷疑你偷牌、其他人會陷害你,所以你要盯著那個表針讓自己不要漏掉什么,是嗎?
小芳:萬一我漏掉了什么,被人陷害,可怎么辦啊?我總是擔心這個。
此時,正好小花從飯廳走到我們旁邊,被我看到,于是:
李:小花在這兒呢,我們一起做個調查,我們來做福爾摩斯,一起來偵破這個案件。我來問問小花,看看她當時是怎么個考慮。(轉向小花)你昨天對著小芳說你的牌丟了,當時你是什么想的?
小花:我就是牌找不到了,我說一說,想找到牌。
李:那你當時是懷疑小芳偷了你的牌,所以你才這么跟她說的?
小花:不是,我沒有懷疑她,小芳不是跟我們一起玩牌的人,我們一起玩牌的是另外兩個人,我看看是不是他們拿走了,他們說沒拿,我就找牌,最后在床墊下找到了。我怎么可能懷疑小芳呢?
李:(轉向小芳)你聽了小花的這些話,你怎么想啊?她說她沒有懷疑你偷牌。
小芳:(對著小花)可是你當時看見我這一沓紙放在尿墊上,又拿下來了,我這樣來回放拿的過程,你是不是看見了?
小花:我沒看見,我當時沒有看見。
李:(對著小芳)你當時放紙拿紙的過程,小花在場,可是她視而不見。然后她又說她丟牌了,你就認為她在懷疑你偷牌,你就擔心自己被人陷害,就很緊張,去看表,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所以聽了咱們這一番的調查破案,小花說她沒懷疑你偷牌,你可以怎么幫助自己呀?
小芳:您說她是不是在涮我啊?
小花:你要這么說的話,我就涮你一次,我十一期間就干脆做點兒什么,我們一起來做點兒什么。
小芳:您看,她說十一期間要做點兒什么,這不是明擺著嗎?
李:她說要做點兒什么,就是要接著陷害你嗎?
小芳:她可不就是這個意思么。
李:(轉向小花)你說十一期間跟小芳一起做點兒什么,具體指的是什么呢?
小花:您這么說對她不管用,既然她擔心我懷疑她,那干脆給她來個猛的,十一期間就陷害她一回。
小芳:您聽見了吧?她要陷害我。
小花跟旁邊使勁笑,小花的主管醫生聽到后,讓小花離開,小花離開后又返回。小花是個雙相障礙躁狂發作的患者,控制不住地會湊熱鬧、插嘴和參與進來。
小花:那小佳還說她丟褲衩了,是不是你偷了?(接著故意擠眉弄眼地大笑)
小芳:主任,還有前一段日子,那個王護士擦我們房間的地時,在我床頭柜旁邊地上有一攤尿,她說“這是誰尿的啊?”王護士在懷疑是我尿的,可真不是我尿的,我擔心她懷疑是我尿的。這樣類似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很多,您說我能不緊張嗎?
小花:那是我尿的,是我尿的。
李:小芳,你看小花承認是她尿在那里了,她也說她沒懷疑你偷牌。可是面對別人丟東西、找不到東西或者一些人做了不好的事情,你總是擔心自己會成為被懷疑的對象、擔心被人陷害,然后你就特別緊張、害怕,不停地盯著表看。那么到現在為止,有沒有誰真地對著你說:“小花,就是你偷了我的牌,就是你尿在這里的”?
小芳:沒有,可是萬一人家要心里懷疑、陷害我呢?我這個人腦子不好使、不會說話,到時候不就晚了?我不就跳入別人設定好的坑里了?
李:確實容易有這個擔心,人都難免有類似的擔心,就像我跟張大夫在一起工作,她說她丟了東西,我也難免擔心她會懷疑我,這是人之常情。不過,偷沒偷東西,我們是不是自己心里有數?你自己知道不知道自己偷沒偷東西?
小芳:沒偷,我自己知道。可是別人會懷疑我呀!
李:剛才我們做了調查,實際上是別人沒有懷疑你。哪怕對方有懷疑,我們知道我們沒偷東西,你可不可以學著像小花那樣臉皮厚些,有擔心,也試著開導一下自己?
小芳:是需要開導自己,要給自己寬心,可是怎么讓自己寬心呢?
李:你現在想想,怎么讓自己寬心呢?根據咱們剛才的這一番討論和調查。
小芳:就自己勸自己,我沒偷?可是他們人多,我一個人,他們要陷害我,我說不過他們呀?
李:你試一試,就這么勸自己,別忘了你身后還有我,還有你的主管大夫張大夫,我們都可以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小芳:可是發生的時候你們也不在場啊?
李:哪怕我們不在場,這么多年相處下來,你覺得我們了解不了解你的人品啊?
小芳:了解。
李:那我們會站在那些可能陷害你的人那邊,還是你這邊?
小芳:我這邊。
李:那護士呢?
小芳:我這邊。
李:所以可以不可以這樣試著為自己寬心,有擔心有焦慮,也不去看表,該做什么就做什么,這樣練練?
小芳:我試試吧。
李:那我們這么一番調查和探討,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我的用意是什么?
小芳:就是讓我學會為自己寬心,卸下負擔。(轉向主管大夫)張大夫,你說為什么別人丟東西,我就會那么擔心啊?其他人都不這樣,我就心理負擔這么重?
張大夫:那主任跟你說了這么半天,不就是讓你學著卸下包袱嗎?
李:那你要怎么幫自己卸下包袱呢?
小芳:我要自己勸自己,為自己寬心,不去胡思亂想別人懷疑我。自己知道自己沒干就行了。
李:就是這樣,練的多了,我們就心理負擔小了。
一次在病房走廊里進行的心理治療就此結束,類似的心理治療工作就是這樣每日無聲無息地發生在精神科的封閉病房。面對常人認為難以溝通交流、思維怪異、不合邏輯的精神分裂癥患者,我們精神科醫務人員不僅僅是給予藥物治療、觀察藥物療效和副作用,更重要的是每日花時間給患者開展心理治療,耐心傾聽他們的日常困擾,給予共情理解,就此展開探討,幫助他們梳理思路,引導他們學著從小問題中找到共性,重新理解自己的問題,找到幫助自己解除困擾的方法,并鼓勵他們不斷練習,學著自己幫助自己,從而跟醫務人員形成穩固的治療聯盟,為自己的康復努力。小芳是幾十年的精神分裂癥患者,同時共病強迫癥。
中午我去病房,碰見小芳。于是抓住機會跟她交流。
李:那上午咱們那一番治療,你覺得對你有什么幫助啊?
小芳:讓我不胡思亂想了,我心里舒坦多了,您那么一說我心里輕松多了。謝謝您啊!那主任,您說,我這是怎么回事啊?別人一丟東西,我就會擔心別人懷疑我偷東西了。
李:你有這個慣性,所以每到這個時候,你要練習提醒自己什么呢?
小芳:您告訴我,我可以提醒自己什么?
李:那你剛才說的不胡思亂想,可不可以用來提醒自己啊?當別人丟東西的時候。
小芳:可以,我就提醒自己不胡思亂想,反正我知道我沒偷東西。
李:對,就是這樣,多加練習。
小芳:是不是這樣咱就不用加藥了?
李:是啊,你練習著多提醒自己,藥物就不需要加量了,咱們通過心理治療的方式來幫助自己。
小芳:謝謝您!我好多了。(她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離開了。)
小芳的抗精神病藥物經過了很多次調整,調整藥物對她的改善有限,所以增加了認知行為治療,以幫助她學會新的方法去應對自己的妄想、擔憂,學會逐步放棄她的強迫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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