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雪了。”

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下著，我站在窗前，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吩咐宮女拿來裘衣，抬步走出宮殿，朝著御花園的方向走去，這個時節，梅花該是盛開了吧。

果不其然，梅花在一片白茫茫中傲然綻放。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我抬起胳膊，撫摸著梅花白色的花瓣，低聲道，“如云，一晃眼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我都老了……”

“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身后傳來少年明朗的聲音，我回頭，只見一身月白色錦袍的微生瑞走了過來，他折了一枝梅花，笑著別在我的發間，細細地打量一番才道，“姑姑容顏傾世，縱使二八少女也不及姑姑分毫，既是美人，只會因歲月而越發迷人，怎么會老了呢？姑姑這么說，讓那些少女情何以堪？”

我瞪了他一眼，“身為一國之主，怎么越發的不像樣子，現在連姑姑都敢打趣了？”

微生瑞嘿嘿笑道，“侄兒哪有打趣姑姑？不過是說實話罷了，怎么現在連實話都不讓說了？”

“你啊，天天嬉皮笑臉的，哪里像個皇帝？”

“我哪里不像皇帝了？大臣們都說我有父皇的風范呢，也只有姑姑天天嘮叨我說我不像皇帝了。”微生瑞皺著眉，有些委屈。

我無話可說，他這個皇帝做的真的很好，無可挑剔。

“姑姑是不是也覺得我做的很好？”微生瑞挽住我的胳膊，伸手指向不遠處的亭子，“咱們去那里坐坐吧，我已經吩咐宮女安置了火爐，這樣就不會冷了。”

我點頭，任他扶著我走向亭子，走進才知道這里不僅安置的火爐，石桌上還擺放著幾盤糕點，寒冬中還散發著熱氣，我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微生瑞，說道，“想知道什么盡管問吧，姑姑都告訴你，也免得你天天向如云打聽。”

“姑姑都知道？”微生瑞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我點頭。

“侄兒想知道，姑姑和夏天無將軍的事情。”

“他啊。”我嘆了一口氣，“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

-2-

“夏天無，你等等我，我追不上你——”我焦急地喊著，看著策馬狂奔的少年，奮力地追趕。

“阿止，我等你。”甘松停了下來，他看著我，俊朗的面容上掛著溫暖的笑容。

夏天無無奈，只好停了下來，看著我因為策馬狂奔而緋紅的臉頰，有些心疼，但忍不住埋怨道，“阿止，我說過的，你追不上我和甘松，還非要逞強，害得我們兩個都不能賽馬。”

“天無，阿止是女孩子，有這樣的馬術已經很不錯了，哪能和我們男孩子比？”甘松喝止了好友的埋怨，看著我，溫柔地說道，“阿止，天無嘴毒，你不用理他，你已經很厲害了！”

夏天無翻了個白眼，抬眼望天，一臉不屑。

我瞪著夏天無，不服氣地說道，“我肯定會追上你的！”

“是嗎，來啊。”夏天無挑眉，拉起韁繩，策馬而去，我緊跟追了上去。

甘松滿是無奈地看著如孩子般置氣的兩人，也拉起韁繩追了上去。

“父皇只有我和阿琪兩個孩子，阿琪年幼，又體弱多病，他就安排了夏將軍的兒子夏天無，甘太傅的兒子甘松當我的陪讀，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練劍，一起騎馬，那個時候真的很開心。”想起兒時的歡樂，我忍不住嘴角微揚，“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么開心的，就好像話本里寫的那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順其自然地結為夫妻，一生平安喜樂，富貴榮華。”

微生瑞見我的笑容越發苦澀，很是心疼，他裝作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就是好奇，姑姑不用說了，還是吃糕點吧，糕點還熱著呢！”我拿起一塊糕點放在嘴中向我炫耀，“糕點可好吃了，姑姑趕緊吃，不然我就吃完了。”

我笑笑，繼續說道，“后來父皇駕崩，阿琪繼承皇位，敵國見阿琪年幼，以為我國無人，犯我邊疆，夏將軍帶兵迎敵，夏天無也隨父出征，我作為長公主，在甘太傅的幫助下攝政，總攬朝綱，將權利緊緊握在手中，以期待他日還政于阿琪。”

“那一年，也是冬天，我在這里送走夏天無，我以為只要等到戰爭結束，他就會回來，回到我的身邊，我等啊等，終于等到戰爭勝利，可是怎么也沒有想到夏將軍會戰死沙場，夏天無拒絕回朝受封，只愿鎮守邊疆，我怎么會同意呢？我給了他三年的時間，只是三年后……”

-3-

三年后，我已十八，微生王朝的女子十八早已過了出嫁的年紀，只因我是長公主，手握朝政大權，阿琪又體弱多病，無人為我操心，也不敢為我操心。

夏天無回朝的那一天，我和阿琪帶領百官到城門前迎接，三年過去，夏天無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沙場的磨礪讓他變得更加成熟，他身披鎧甲，看起來威武莊嚴，我心中暗想，就是這樣的他讓敵人聞風喪膽嗎？

他走到我和阿琪的面前，跪下，行以大禮，“臣夏天無拜見陛下，拜見長公主殿下。”

我強忍住內心的喜悅，努力平復內心的激動之情，還沒有說話，就被阿琪搶了先，“夏將軍鎮守邊疆三年，為國不辭勞苦，不必多禮。”

“謝陛下。”夏天無沒有看我一眼，低聲應道。

我暗暗瞪了阿琪一眼，阿琪忍住笑意，率先走了出去。

接下來就是慶功宴，阿琪坐在首座，不經意地問道，“夏將軍鎮守邊疆多年，還沒有娶妻吧，不如朕做媒，給你指婚如何？”

我舉杯的手一顫，忍不住又瞪了一眼阿琪，后者淡淡一笑，眸中滿是取笑。

誰知夏天無放下酒杯，他走到臺前，單膝跪地，恭敬地說道，“多謝陛下對臣的愛護之心，臣正又此意，還希望陛下賜婚。”

“哦？誰家的千金啊？”阿琪又瞥了我一眼，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我心中忍不住罵了阿琪幾句，期待的目光直直看向夏天無，他說的人會是我嗎？心中忐忑不安。

“臣想迎娶的女子并不是什么大家千金，也不是什么世家貴女，只是一介江湖女子。”夏天無抬頭，迎著阿琪的目光，認真地說道，“因臣有孝在身，她無名無份地待在邊疆，等待臣三年之久，不畏風霜，臣答應過娶她為妻，還望陛下賜婚，全臣心意。”

我震驚地看著夏天無，腦子里一片空白，他說什么，他有了想娶的人嗎？

阿琪緊緊地握著杯子，面上一片冰寒，他看著夏天無，再次問道，“你說你有了想娶的女子？”他的聲音很輕，但蘊藏著的風雨怎么也不容人忽視。

大殿一片冷凝，朝臣們緊張地看著夏天無，卻見夏天無不動聲色，堅持道，“臣不愿做背信棄義之人，還望陛下成全。”

阿琪握著酒杯，扭頭看著面無血色，神情空洞的阿姐，面上越發寒冷，他不發一言，眸中寒光閃過。

這是，甘松走了出來，三年過去，他已位列大理寺少卿，只見他笑著說道，“夏將軍剛剛回朝，陛下也先別做媒了，不如還是喝酒看舞，娶妻的事情以后再說，以后再說。”

夏天無起身回到座位上，悶悶地喝著酒。

阿琪也不再說話。

不歡而散。

之后，我甩開宮女侍衛，去了將軍府，還是以前的那個將軍府，以前我們經常玩耍的地方，如果說三年前我來的有多高興，那么今日就有多難過，我很像知道，到底是誰，入了他的眼，得了他的心，更讓玩世不恭的他動了娶妻的念頭。

庭院里的他，身穿一件普通的長衫，笑看在做女紅的女子，他目光溫柔似水，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才三年，她都錯過了什么？

“你繡的是什么？鴨子？鳥？”他拿過她繡的東西，皺著眉頭，一臉不解。

“鴨子！鳥！”女子大怒，直接打了上去，“我繡的是鴛鴦！鴛鴦！鴛鴦！”

夏天無笑著躲開。

我再也忍不住，他們嬉笑怒罵的樣子實在讓我嫉妒，直接走了出去，面帶微笑，調侃道，“夏天無，這就是那位你想娶的姑娘？藏的可真深啊！”

“阿止啊。”夏天無笑著看向我，介紹道，“這位是長公主殿下，這位是秦芄，你們都認識認識。”

“拜見長公主殿下。”秦芄行禮。

我笑著扶起她，“又不是皇宮，不用拘禮。”

“你就是長公主？”秦芄睜大了眼睛，一臉崇拜地說道，“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你真的好厲害！我特別佩服你！”

夏天無一臉嫌棄地拉住秦芄，說道，“秦芄自從來到京城就盼著見到你這位長公主殿下，”他皺眉，“別理會她。”

我苦澀地笑笑，明明我該討厭她的，可是為什么卻沒有呢？甚至還有些喜歡這個直爽的女孩兒，這可是他不惜觸怒阿琪也要娶的女子啊，我再次笑道，“宮里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先回去了，你們有空可以到宮里。”

我轉身，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眸中被深深的悲哀掩蓋。

“好啊好啊。”身后傳來秦芄激動的聲音，我加快了步伐。

-4-

秦芄真的進宮找我了，真是個一點也不敏感的姑娘啊，我竟有些羨慕她。

“原來你竟是個江湖俠女。”我端起一杯茶，輕啜一口，“那你和夏天無怎么認識的？”

“打仗的時候他身受重傷，我陪師兄去為他治傷，之后就認識了，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他了，就纏著他不放，然后他就慢慢接受我了。”秦芄吃著糕點，想起往事臉頰微紅，“那個，公主，你說，我主動纏著他是不是太那個了。”

我搖搖頭，“結果是好的，過程重要嗎？”

原來竟是這樣簡單，我低下頭去，只覺內心深處越發悲涼。

如云走到我的跟前，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我一驚，站起身來，秦芄不解地看著我，我笑笑，“你先在這里待會兒，我有些事要處理，等會兒再陪你聊天。”

秦芄點頭，我急忙離開。

“朕要你娶長公主為妻！”阿琪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聞言，我停了下來，想要知道他會如何回答。

夏天無跪在地上，沉聲說道，“恕臣抗旨不尊。”

阿琪怒極，手中的茶杯扔了上去，夏天無也不躲避，任杯子砸在了額頭上。

“長公主乃王朝血脈，身份高貴，怎么還配不上你一個大將軍？”

“臣已有心儀之人，不愿耽擱長公主的幸福。”夏天無抬頭直視阿琪，“若是陛下心疼長公主，該是為她尋來真正可以帶給她幸福的人，而不是臣一個已有心儀之人的男子，若是強求，不論是長公主，還是臣，都不會幸福，還望陛下三思。”

“朕的阿姐，身份高貴，容顏傾城……”我打斷阿琪的話，走了出去，“阿琪，別說了，你先走吧，這件事我自己可以處理。”

“可是。”他還想說什么，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是微生王朝的長公主，我有我的驕傲，我不會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

阿琪看了我一眼，眸中滿是心疼，他轉身離開了這里。

我沉默良久，看著如松樹一般挺立的夏天無，道，“在你眼里，把我當成了什么？”

“妹妹。”夏天無認真地說道，“阿止，在我眼里，你是我最心愛的小妹妹。”

妹妹？我嘲諷地看著他，“可是，在我眼里，你是我的愛人，是我要嫁的男人，是我的駙馬。”

夏天無震驚地看著我，眸子里滿是訝異。

“我等了你三年，我等你從戰場上回來娶我為妻，可是卻沒有想到歸來時你已有了心上人。”我微閉雙眼，任淚水肆虐，“夏天無，秦芄有什么好？她沒有我身份高貴，沒有我相貌出眾，沒有我才華橫溢，為什么你卻愛上了她？我究竟有什么不好？”

“你很好。”夏天無看著淚水滿面的我，別過頭去，眼中盡是酸楚。

我擦去淚水，深深地看著夏天無英俊的面龐，仿佛是在看最后一眼，是的，最后一眼，“你放心，我微生止不屑于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說完便轉身離開，不再看他一眼，模糊間我好像看見秦芄躲在不遠處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她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呢？我不得而知。

-5-

“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見夏天無。”我看著微生瑞，笑道，“之后的一個月我閉門不出，后來才知道夏天無請旨去了邊疆，阿琪欣然允許，他再也沒有出現在京城內，也再沒有人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微生瑞看著我，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

“幾年前，夏天無就戰死沙場了。”遲疑了一下，微生瑞還是開口說道。

我點頭，“我知道。”

邊關傳來消息的時候，阿琪還在世，他瞞了我，可我還是知道了，得到消息的那一夜，我一夜未眠，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明明想要流淚，可淚水卻怎么也流不下來，眼睛干澀的難受。

“他的兒子來京城述職了。”微生瑞再次說道。

我再次點頭，“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考慮我，都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早就不在乎了，若說虧欠，該是我們虧欠他們夏家的，因為我，你父皇多次無視他的戰功，把該補償的都補償到他兒子身上吧。”想起過世的阿琪，我難免有些懷念。

微生瑞點頭，“侄兒知道該怎么做了。”

我擺擺手，“知道了該知道的，趕緊去處理朝政吧，我再坐一會兒。”

微生瑞遲疑了一下，點頭，“那侄兒先告退了，姑姑注意身體，早些回去。”

我點頭，他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身影，不禁有些感懷，仿佛透過他看到了我的年少時期。

-6-

我是微生止，微生王朝高貴的長公主，雖一生未曾嫁人，但并不孤單，身邊有侄兒侄孫陪伴，內心也有牽掛的人。

這一生，遇見夏天無，愛上夏天無，我不悔，縱然他離開后，余生只是一人。

我不知道他和秦芄在邊疆的日子是怎樣的，但我想，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定是平安喜樂吧。

他的兒子來京述職，我遠遠望去，好像看到了他年少時的模樣，一樣的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此后，宮廷深深，我會繼續這樣過下去，懷念著年少時的歡喜。

宮燈夜明，曇華正盛，獨飲逍遙，一世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