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正在家里洗衣服，樓下鞭炮陣陣，人聲喧嘩，男人女人的笑聲從外面傳進來。正看動畫片的女兒很生氣，說吵到她看電視了。我告訴她，三樓的小姐姐今天結婚，新郎來了，要把小姐姐娶走，來了很多很多人，所以會有點吵。喧囂嘈雜聲持續了一陣子，就安靜下來了，我從窗口看向外面，好多人上了掛著氣球和小紅旗的喜車，樓道里又恢復了靜悄悄。

聽著外面寂靜無聲，我想起了昨天中午的事情。

昨天中午，我正發愁吃什么飯，有人敲門，原來是三樓的麗姐。結婚時給親友鄰居送吃的，是我們這兒的風俗。麗姐提著兩袋炸油糕和涼菜，給我遞了過來。我謝過她，恭喜她明天嫁女兒。沒想到麗姐嘆口氣說，唉，生女兒不好，女兒有什么用呢？我不知如何安慰她，眼看著她下樓去了。

我分明看到麗姐的笑容里有幾分失落，幾分傷心。含辛茹苦養育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就要走進別人家里，成為人家的人了，當媽媽的能不傷心嗎？

眼下，麗姐肯定在家里面傷心呢。在這個歡歡喜喜的好日子里，一場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婚禮后，走進別人的家庭，從女孩兒變為女人，是每個女人都會經歷的，在這場盛宴的背后，是爸媽的辛酸和不舍，沒有經歷過嫁女兒的人，真的體會不到。

我看了看純真可愛的女兒，想著她也會有那么一天，離開這個家，把一份空蕩蕩的失落感留給我，不禁悲從中來。麗姐的那句話又在我耳邊回響，生女兒有什么用？這個觀念在我們這個小縣城里，特別根深蒂固。

周圍有很多好朋友，都曾經向我哭訴過父母的不公平，不是因為她們出嫁了，就把自己劃歸為外人，而是因為她們出嫁了，父母就已經不把她們當家人看待了。

有一次早上五六點，好友悅兒就給我打電話，求我快點到她家去“救命。”我顧不上送孩子，急匆匆奔到她家，問她出什么事了。她遞給我三萬塊錢，還有個賬號，讓我趕緊去銀行幫她匯錢。她哥哥外面欠了高利貸，今天到期，她把門市進貨的錢挪用了，先還了哥哥的高利貸，再想辦法湊錢。她一再囑咐我千萬別告訴她老公，也不能告訴我老公，因為他們常在一起喝酒，她怕我老公知道了，會告訴她老公，這樣她就完了。看著她緊張無奈的樣子，我真是又心疼又氣憤。

悅兒的哥哥原本有個好工作，還有個好老婆。但他偏偏不走尋常路，看見悅兒和老公做生意賺了錢，也想做生意。他借了將近一百萬，辦廠子，招工人，結果賠得一踏糊涂，老婆因此和他離了婚。他幾次張口和悅兒借錢，一借就是十幾萬，都是有去無還。悅兒老公不高興了，嚴禁悅兒再借錢給這個不爭氣的大舅子。誰知悅兒哥哥找他媽告了一狀，說妹妹不幫他的忙，還給他沷涼水。一向疼愛悅兒的媽媽這次卻不干了，直接到悅兒家，又是哭又是鬧，說是生女兒一點兒用也沒有，白疼她三四十年了，現在需要時，連自己的親哥哥也不管，質問悅兒到底給不給哥哥拿錢。

面對媽媽，悅兒的態度特別強硬，堅持不給哥哥拿錢。眼看要鬧崩，悅兒老公把門市僅有幾萬元取貨用的錢，全部給了丈母娘，這才平息了一場風波。悅兒告訴我，那次吵架之后，她媽動不動就把生女兒沒用，老了沒人管，這種論調掛在嘴上，讓她聽了十分扎心，也十分灰心。她不想再管娘家人的事了，但不管也不行。

前兩年，她父母相繼做了心臟搭橋手術，又是她，出錢出力，扔下家里兩個孩子，沒日沒夜陪在醫院。還好，老公主動給了她十萬塊錢，讓她給父母交住院費。她哥哥呢，欠人錢太多，跑到另外一個省去開飯店，躲避債務，只去醫院看了一眼，就再也沒露面了。

我的高中同學云，老大是個女兒，上初中了，又生了老二，也是女孩兒。月子里面，我興沖沖地去家里看望她。一進家門，她媽媽就沖我來了一句，“裝了一肚子女孩兒，有什么用！”我好像被噎住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話。

云家里姐弟二人。云高中畢業就不上學了，在鄉村中學當代課老師，補貼家用。她父母用微薄的工資供她弟弟上了大學，在上海打工。后來，云的弟弟找了個上海姑娘，定居上海了。結婚很多年，弟弟都沒回過老家。云的弟媳是獨生女，家里有房，給云父母減輕不少負擔。云告訴我，她現在只給爸媽買需要的東西，不給爸媽錢，因為爸媽不舍得花錢，把她給的錢，全都攢起來給她弟弟寄過去了。

她常找我聊天，問我說，“真奇怪呀，明明生了兒子，花了好多錢給兒子上學，還白白送給人家當女婿，一輩子也夠不著，可他們還是覺得和兒子親，我給家里掙錢，買東西，他們生病了照顧他們，還是不落好，天天說生女兒沒用，到底是為什么？”

面對朋友們的疑惑，我也找不出答案。我們這兒，這種現象太正常了。兒子花掉多少錢都是天經地義，女兒想花娘家一分錢，比登天還難。養老的時候，兒子兒媳都不見了蹤影，一般都是女兒，守在病床前，跑前跑后，出錢出力，頂著生女兒沒用的言論，盡一個做女兒的責任。想來，悅兒和云的媽媽認為女兒已經賣給了外人，付出多少都理所應當，兒子是自家人，花錢天經地義，所以才會發出生女兒沒用的感嘆。

我知道，要消除生女兒無用的這一觀念，實在太難，也許，看著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被別人接走，成了人家的媳婦，父母人財兩空，接受了不這樣的現實，自覺把女兒劃成外人，才有了生女兒沒用，這樣可悲的想法。

我暗下決心，絕不能從我口里說出生女兒沒用，生兒子有用這樣的話。在我看來，兒子和女兒，都是老天爺珍貴的饋贈，我們養兒育女，是為了讓他們認識這美好的世界，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是留待父母老了備用，更不能偏心眼兒，一味從女兒身上索取。

像我同學的父母那樣，把拯救兒子的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終究要失望。

365寫作挑戰訓練營第二十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