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阿光跑到我面前,說:「我失戀了。」
我知道他失戀了,他有「大城市恐懼癥」,畢業就追隨他的女友,跑到五線縣城,過著安逸無聊的生活,突然跑到上海來,肯定是出事了。
他本以為他會一輩子這樣下去,我也以為。
阿光把微信記錄翻出來給我看,大段大段的綠色背景發言,單句單字的白色背景回復,形成鮮明對比。
你有沒有過這么一段愛情,如此卑微?
隨便翻翻對話,是這樣的——
阿光說:「哎呀,天氣一下子降溫的,說好的夏天呢?你記得一定要帶一件薄外套啊,下班后穿好,免得著涼了,還有還有,記得帶傘,這天氣,搞不好就要下雨。」
「好。」
阿光說:「我找了代購,給你買了你喜歡的口紅,剛剛我已經收到快遞了,我今天下班會比較早,我去你單位樓下等你?當作我們三年戀愛紀念日吧。哈哈,沒想到我還記得吧?今天是紀念日哦,還好快遞沒遲到。」
「謝謝,不過我今天出差,放我單位前臺吧。」
阿光說:「最近總是約你約不出來,三個月沒見你了,我真想你。我常想我們的以后,我啊,我都存好錢了,幸好這里房價才三四千,我存夠首付的錢了,買個大房子,讓我們還有以后我們的小寶寶過得特別舒心。明晚見個面,好嗎?」
「分手吧。」
阿光發了一大段一大段話,假裝沒有看見分手這句話,遲遲得不到對面的回應。
他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屏幕上,他一句一句寫:「我哪里不好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改,你想要什么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努力給你,你別走好不好,我求你別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我明天就把房子買了,寫你名字,你別走你別走。」
這段對面沒能收到。
阿光只收到一個小感嘆號,寫著:「xx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后。才能聊天。發送朋友驗證」
藍色字體的「發送朋友驗證」,阿光點了無數次,最終點不動了。
被拉黑了。
我記得 2015 年,我剛畢業,跑到上海。
上海的六月,已經很熱了,我跑了一家又一家寫字樓,努力面試,透過落地窗往外看這座城市時,我沒想象兩年后我竟然連班都不上了。
兩年,談了四次戀愛,加起來次數比人生前二十幾年次數還要多,總算慢慢從一個見女生就害羞的小男生變得與誰交流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這些年寫了太多故事,更聽了太多故事,作為一個聆聽者,感情這回事聽多了,就會發現,絕大多數的人情感煩惱都如出一轍,沒有新意。
聽到后來,漸漸覺得煩惱不再是煩惱,煩惱甚至會解決煩惱。
慢慢在公眾號開通了付費咨詢,時不時仍然有癡男怨女來問我:分手了怎么辦?對方不愛我了怎么辦?
細細碎碎,繁繁瑣瑣,念叨了那么久,其中心里都有了答案,只是不甘心,想聽他人安慰或他人打擊,才能看得通透。
我對阿光說:「你想怎么辦?」
他說:「不回去了,這輩子也不回去了。」
除卻不回去,更多是回不去。
回不去的,你回不去的,回去只是徒添煩惱,你再繞個圈,繞呀繞,不管有沒有回到原地,始終是離原地不遠的,繞著原地打轉的。
阿光來到了上海,坐了三小時汽車、十小時火車,跌跌蕩蕩到了上海。
我去接他時,看他從人潮中拎著大包小包出來,哭笑不得。
包袱,是一生業障,這因果,像宿命,是輪回,你逃不掉。
前幾天,一家校園雜志來找我約稿,我婉拒了。
編輯不肯放我走,畢竟這年頭紙媒在衰落,實在是邀不到多少能寫的了,我又看了看她們的樣稿,哭笑不得,說:「姐姐呀,我高中畢業都七八年了,實在是寫不出那種牽個手還臉紅心跳的純愛文了。」
她不死心,硬要我一篇小說。
我給了她,她最終悻悻道:「真的文風完全不適合啊。」
又過了一會,她說她哭了,我急忙說:「姐,您別哭,別哭,不就約稿嗎,大不了我寫一篇校園風格的怎么樣?」
不是我拒絕了約稿哭的,她看我那篇小說看哭了。
比我大一兩歲的她,正是還懷念回不去的校園生活,才進了這本雜志,她盡可能避開血淋淋的殘酷現實戀情,偏偏好巧不巧,我的愛情故事,總是包著一層甜蜜外殼,講述一個個灰色殘酷的故事。
她說:「我喜歡你那句話。你說的每句我愛你,都在慢慢傳達你不愛我了。」
你說的每句我愛你,都在慢慢傳達你不愛我了。
我不問你愛不愛我了,我知道你說你愛我,我知道你不愛我。
一不小心,寫了很多年了,感謝我的、辱罵我的評論我也看太多了。
人走人留,如花謝花開,我總算是習慣了。如果有一天你跟我說:簡淺,我再也不會看你寫的東西了。
沒事啊,沒事啊,我會依舊寫下去,依舊記錄人世間發生過的每件事,會有那么幾篇寫得很爛你不屑一顧,也會有那么幾句,戳中你的心吧?
愛不愛什么的,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你會發現,比愛重要的,還有很多。
總會有天啊,我是說有一天啊,我們都會坦誠對一個人說: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