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云
在成為柏林電影節(jié)的影帝之前,廖凡只是一個看著眼熟、勤奮、勵志
但卻看似單調(diào)的配角;在那之后,記者們像潮水一般涌來,廖凡的反應(yīng)是:“得影帝
比接受采訪容易多了”——原來,他居然也是有幽默感的。
“為什么不?”
這是個頗有挑釁氣息的句子。
當一個人把“為什么不”作為口頭禪,你可能會覺得,他張狂、不羈、叛逆——沒錯,影帝廖凡就是這樣的,他從來不按套路出牌。
在人們對帥哥的定義還停留在白面小生時,他不顧父母擔(dān)憂,學(xué)起了表演;到同班同學(xué)為生計頻頻接演電視劇的當口,他“挑剔”起劇本、導(dǎo)演,把主要精力放在話劇舞臺上。
但同時,在浮華的演藝圈,他又是一個幾乎低調(diào)到塵埃里去的人。
影視劇中,他極少成為主角;從上海戲劇學(xué)院畢業(yè)九年后,他才在北京貸款買了房子。
從一直被認為的金牌綠葉,到拿下柏林電影節(jié)第一個華人影帝,廖凡沒有常人想象中的欣喜若狂,當被問及是否在領(lǐng)獎瞬間有流淚的沖動,他說:“我不善于煽情”。
廖凡也從來不認為,自己的成長史是標準的勵志傳奇。他反復(fù)糾正媒體:“我沒那么慘,也沒有一個人憋在那哭的經(jīng)歷!”人人都覺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成功學(xué)的主角,讓他“給大學(xué)生們說幾句”,他憋了半天,只擠出:“每個人的路都得自己走”。
他說,身為演員,太勤奮是種失敗
廖凡一直知道,自己堅持的是什么。
2月24日,廖凡參加得獎歸國后第一次比較大的活動,經(jīng)紀公司華誼兄弟舉辦的慶功會。伴著鎂光燈的閃爍和高聲悅動的金屬樂,一身筆挺西裝的廖凡登臺。他亮相后說的第一句話,是拒絕主持人讓他再次拿獎杯的請求:“那個道具先放一邊吧。”
隨后,他意外提出:“我想稍微停頓一下,”他說:“為我們英年早逝的路學(xué)長導(dǎo)演做一個小小的話別吧。”
短暫的寂靜,卻給了臺下坐著的不少人一個震撼。好在主持人老到,很快將場面重新帶入歡慶氣氛。她說起廖凡出道17年的成就。
當聽到“近50個角色、30種職業(yè)、16部電影”時,廖凡表示出的,是一種驚訝的神情。
“我覺得已經(jīng)演得很少了,有好幾年也不拍戲,最多一年只拍一次兩次。她說演了(那么多)然后我就覺得我很失敗。”
這么解釋時,廖凡專注地盯著壹讀記者的眼睛,臉上找不到一絲戲謔。通常圈內(nèi)所稱贊的“勤奮”在他這里,意外成了貶義詞,他說:“每個人的閱歷和精力都是有限的,用了一次很難再去用。”
對于一個職業(yè)演員來說,這話聽起來有點滑稽。廖凡在這上面較勁,似乎并非聰明之舉。實際上,“不按既定的生活邏輯行事”也是廖凡表演班的同學(xué)對他的評價,原因是,“一個挺好也能掙到錢的戲和另一個倍兒苦不掙錢的戲,他多數(shù)會選擇后者。”
導(dǎo)演劉奮斗給了他第一次當主演的機會,當然,那部叫做《綠帽子》的電影也是一部不掙錢的文藝片。廖凡所扮演的那個叫王耀的盜竊犯,面對愛人的背叛時,顯得絕望、無助、沮喪。他舉起手槍,追問“什么是愛情”,喊著“真愛只有一次”,然后射穿了自己的太陽穴。
王耀肝腦涂地,整個電影演了還沒一半,廖凡卻憑這次演出拿了2005年新加坡國際電影節(jié)的影帝。對廖凡來說,那是一次很輕松的表演,他只消調(diào)動骨子里的執(zhí)拗去拍就行了。他后來回憶起那段經(jīng)歷,還稱:“王耀挺傻又挺讓人心疼的,還透著點可愛,和我年輕時候的狀態(tài)很像”。
《綠帽子》拍完,廖凡想著下次合作要“認真”。于是又接了劉奮斗的另外一部片子《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香港演員任達華擔(dān)任了此片的監(jiān)制,電影和王朔的原著比起來改變很大,廖凡演一個皮條客,哄騙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兒賣淫,然后又對嫖客實行敲詐。為了這個角色,他做了很多努力,健身三個月,吻戲拍得太投入,讓自己和對手演員都受傷不淺。那次表演得到了當年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在拍攝的當初,廖凡對自己的表現(xiàn)相當滿意,“這部戲?qū)ξ以谘輵蚍矫娴挠绊懞艽螅沧屛彝诰虻礁嗟目赡苄浴薄赡暌院螅品俗约褐暗恼J知,把此片歸為自己“失敗的演出”之一。“這個人本身的個人魅力應(yīng)該更強烈一點,不會讓人產(chǎn)生質(zhì)疑,起碼你在觀影的時候不會想不通這事”。
要警惕自己變得應(yīng)對媒體游刃有余
回到商業(yè)片里的廖凡,大多時候只能演一個配角。四年前,電影《非誠勿擾2》和《讓子彈飛》上映時,壹讀記者曾經(jīng)專訪過廖凡——他曾在這兩部大片里打醬油,出演娘娘腔和硬漢兩種不同的角色。完成采訪后,當時的宣傳人員還跟記者溝通:“廖凡很平是不是?”大意是指廖凡身上“沒什么(亮)點”。
得了影帝之后,廖凡面對像潮水一樣涌來的記者無奈地說:“得影帝比接受采訪容易多了。”
可事實上,廖凡并不是口才不好,相反,他有著急速的應(yīng)變能力和極強的幽默感。2月27日,電影《白日焰火》首次發(fā)布會后,廖凡連續(xù)接受媒體專訪,在不停說了三個小時的間隙,他看見旁邊熟識的朋友,笑問:“你又來了,聽那么多遍了,你不煩啊?”對方答:“煩。”廖凡立馬接上:“不要這么深情地呼喚我。”說著,他往礦泉水瓶中扔進剛抽完的第七個煙頭。
“不想當影帝的是孫子”,他“大言不慚”地宣稱。“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配角”,是豪言卻也發(fā)自內(nèi)心。當記者按照慣常思維想讓他聊點坎坷經(jīng)歷,廖凡卻不愿接招:“我也沒那么慘,沒有到?jīng)]戲拍了、走投無路、一個人憋那哭的時候,我真的是挺幸運的。”
這點上,廖凡有點像老派人——他的父親是廖丙炎,這位曾當過湖南話劇團團長的老戲骨,在《雍正王朝》里演過議政大臣佟國維,還在《走向共和》中飾演過張之洞,他給廖凡帶來了一個“趴在戲臺子邊長大”的童年。這種從骨子里帶來的對演戲的愛,正是廖凡自己用以對抗“被明星化”的關(guān)鍵所在。
他不會給自己制造爆點,也不屑借話題展現(xiàn)自我。聊得獎的那個晚上。媒體問:“一晚沒睡是嗎?”期待肯定回答的記者們集體落了空,廖凡的回答是:“不可能,一晚上沒睡扛不住啊。”
談片酬、廣告代言、日后規(guī)劃,廖凡都沒顯得“雄心勃勃”,更多的應(yīng)對是“我以前是什么樣,以后應(yīng)該還會是什么樣”,讓提問者無從抓話柄。不想說時,廖凡喜歡反問——有人提問:“你得獎以后,很多人還有一些女明星都說你早就應(yīng)該得獎了,你覺得這是應(yīng)該得的嗎?”廖凡問:“你說的這些‘她們’在哪兒?”
他的女友是圈內(nèi)著名才女編劇霍昕,作品有電視劇《將愛情進行到底》,電影《洗澡》、《功夫》、《西游降魔篇》。兩人的戀情本該是一段佳話,但是當記者問及廖凡“何時結(jié)婚”時,這位新科影帝一點面子也不給地嗆了回去,“謝謝,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被廖凡認為是“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和媒體分享的還有很多。他“假裝”自己生活無趣,私下里卻愛好攝影、收藏古董摩托車,他能通過包裝認出頗有文藝氣質(zhì)的花店“野獸派”。
就在2月27日那天,壹讀記者所見,在結(jié)束了從早上8點就開始的10個小時通告后,嗓子沙啞的廖凡,跟經(jīng)紀人交流的第一句話是自我檢討:“怎么越說越快了呢?”
他說,要警惕自己變得應(yīng)對媒體游刃有余。
對話:
一個男演員要是想當一線明星,你都得拍動作片
Q:如果當時沒有得獎的話,會有一種小小的失落感嗎?畢竟有機會離影帝這么近。
A:我不能說沒有,肯定會有,但只是說會比以前又稍微成熟一些了,會更理性一些。在得獎的一瞬間是挺激動,你們看著我在上面說話,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挺自然,我說話的時候心臟都到這兒了,感覺說話特別費勁,但很快我就平靜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Q:外界對你的評價或估量對你一點影響都沒有嗎?別人老問你,你作為一個二三線演員又不紅,作何感想?
A:他們的無聊就在于不斷地問你,想法要植入到你的心里去,當你不那么想的時候,他們也不斷地在植入不斷地在植入,突然有一天你認真地想這個問題——他們說的挺對的;翻過去(的時候)你會想你真傻×,你為什么會順著他們那樣想。
Q:你什么時候會比較迷茫,會思考剛才這個問題?
A:其實這些不會讓我迷茫的,只有在拍戲的時候,或者當你遇到一個機會,你不能完全地展示自己——也許那對你來說是一個難得的絕佳的機會,那會讓我很糾結(jié)。因為那個主動權(quán)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別的東西你根本就無所謂,但那個時候你覺得既然它來了我掌握不了,或者我沒能把我所感受到的發(fā)揮出來,這簡直是太痛苦了。
Q:你說《白日焰火》中的角色契合了手術(shù)后處于低落期的自己,那如果當時沒有遇到《白日焰火》的話,你覺得你能走出低谷嗎?
A:這種機會真的是很難得,如果沒碰上的話,我會覺得很遺憾。因為這個電影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在得獎的第二天也想了很多次,如果我沒得會是什么樣,可能就是和同行的伙伴們大醉一場,還是會很高興。回到家里,過了一段時間,大家把這個事淡忘掉,你還是該干嘛就干嘛。當然得了獎,其實也是一樣。
有人會問我,你是不是不受那個傷(指之前拍《建黨偉業(yè)》時從馬背摔下,右肩被打入12根鋼釘),演那個警察就不會那么深刻,也許真的是那樣,但也許你真的遇到那種挫折的時候,如果你好好地去順應(yīng)這個東西,可能它會變成一件好的事情,畢竟你不會白受挫折,它會留在你的心里面,讓你能感受很深。
Q:受傷后,對你以后的演戲會不會有影響,還那么拼命嗎?
A:某一種方式會讓你很陶醉,比如說極致的(表演方式)會讓你很過癮,很享受其中。也許你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多,手段會變化一下。其實這挺有意思的,不斷地向自己挑戰(zhàn),不斷地打破自己曾經(jīng)的某種(表演)方式。就像去拍所謂的小角色、男二號,其實那是一種實驗,那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方式。
但也確實會有一些阻礙。以前我拍動作戲的時候,我會毫無保留,現(xiàn)在(拍動作戲)會稍稍讓我有點擔(dān)心。一個男演員,你要是想當一線明星,你都得拍動作片。我會盡量去嘗試,在某種可以接受的范圍內(nèi)。也許我會多演一些文戲。
Q:你在《綠帽子》里問:“愛情是什么”,到現(xiàn)在出演同樣探討愛情的《白日焰火》,對愛情的理解會不會不一樣了?
A:愛情……這個問題我真的了解得不透徹,這些年我在慢慢地(搞懂)……(Q:你會辦婚禮嗎)你怎么會問這么個花錢的事兒……
Q:得了影帝后,太多人跟你合影,你手機里有沒有留一張對你來說比較有意義的?
A:照片其實有的時候是多余……(Q:這次沒有想要的有紀念意義的照片)沒有任何紀念的意義。
Q: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你得獎,電影得獎了,可能《白日焰火》在國內(nèi)受到的關(guān)注度不會那么大?
A:其實需要媒體朋友的支持,這個電影很好,為什么一定要它得獎才來宣傳這個事情呢?
實習(xí)記者肖依依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