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9年5月1日。
陰晦潮濕的四月隨著最后一場梅雨的落下走進了尾聲,五月初的天氣已經很有幾分夏天的感覺了,金黃色的陽光就像黃油一樣,斜斜地在桌子上聚成一攤,讓人忍不住走出門去,將每個毛孔都浸潤在甜甜的陽光下。
奈奈生望著窗外,眼饞地嘆了一口氣,然而學校才不會那么好心,因為天氣好就免了他們的功課呢。
Z大歷史系的大二學生一共兩百人,如今這兩百號人正熙熙攘攘地擠在陰沉的階梯教室里,努力集中注意聽著講臺上教授唾沫橫飛。
“在過去的兩百年間,大量的實踐揭開了歷史的神秘面紗,歷史早就不再像過去人們認識的那樣,存在于紙質書籍,影像資料甚至人類的口口相傳中。實踐歷史學派的先驅者沃·瑕汴德早已指出,歷史和組成這個世界的成分一樣,都是物質的。既然是物質的,那么運動就是它的根本屬性。這就是我們如今所說的'歷史的波動性'?!?/p>
教授在這個關鍵詞下畫了好幾條波浪線。
“波動性是歷史的本質特征,歷史不是既定的,而是不斷變化的,而歷史的變化,會導致著未來的變化。作為歷史的自發屬性,波動性……”
奈奈生正認真地在桌載電腦的講義上做著筆記,一個會話窗口卻冷不丁地彈了出來。
鶴丸:什么時候回來?
鶴丸:????
鶴丸:【圖片表情】
鶴丸:我無聊得快要死了。
奈奈生皺著眉看著呈爆炸式彈出的對話框,不由得一陣胃疼。
起因是因為鶴丸纏著奈奈生教他用羅馬音打字,奈奈生尋思著這樣自己以后交報告可以直接改改格式就上交,再也不用仔細辨認鶴丸的鬼畫符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便愉快的同意了。當時天真的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簡單的舉動會造成怎樣推波助瀾的效果。
鶴丸畢竟和本丸里那些對信息化社會的產物或抗拒或冷漠的老古董們不一樣,本著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他很快就學會了打字。接著又順水推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各大社交網絡平臺注冊了賬號,雖然好友無一例外都只有奈奈生一個,但是毋庸置疑,他已經走在了時代的最前沿。
奈奈生左右觀察了一下,確信沒有人在看自己后,點開鶴丸的信息框開始回復起來。
奈奈生:我還在上課……
奈奈生:中午放學之后就回本丸。
在安撫好焦躁的近侍之后,奈奈生重新抬起頭開始努力跟上老師的思路。同學們正接二連三地站起來發表自己的看法,看來這堂課已經進入了最后的答疑階段。
“是的……過去會影響現在,現在才會影響未來,畢竟我說的是波動性,不是跳躍性……遠山君?你有什么問題嗎?”
一個男孩子站了起來。
“老師,您曾說波動是歷史的自發屬性,那根據這個理念要怎樣解釋時間溯行軍的出現呢?畢竟在我們看來,他們是在主動干預歷史的?!?/p>
教授贊許地點了點頭。
“啊,很有意思的想法。誠然,站在我們的視角,時間溯行軍的確像是在主動造成歷史的波動,但是他們其實也是歷史波動的自產物。歷史的波動造就了溯行軍這樣的存在,溯行軍反過來影響歷史,審神者應運而生壓制溯行軍。與其說是溯行軍修改了歷史,倒不如說是歷史選擇了以溯行軍的行動作為了它波動的方式,不是溯行軍也會有別的存在擔任同樣的角色。畢竟一切偶然中都是蘊藏著必然的……”
那個叫遠山的男孩子似乎疑問并沒有完全被解答,不過他還是乖乖坐了下去。
“所以審神者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啊,”教授似乎非常有感觸,“與我們不同,他們通過與溯行軍的交涉從而將歷史的波動抑制到最小,說他們是歷史的操縱者也不為過。我不知道我的課堂有沒有同學擔任審神者,但如果有的話,請允許我對你們說一句:我為你們感到驕傲。”他微微一欠身,班上的同學們也自發地鼓起了掌來。
奈奈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感覺自己臉紅了。
“我回來了……”
“啊,原來是主殿,歡迎回來?!?/p>
今天開門的并不是鶴丸,奈奈生著實松了一口氣。鶴丸最近似乎迷上了給她開門,他喜歡一邊大叫著“我來我來”一邊飛速地拉開門,然后連珠炮地問著歐皇和不care之類的網絡用語是什么意思,簡直讓她在進本丸的第一秒就心力交瘁。(注:因為作者不懂霓虹的網絡流行詞,就用中文的代替了)
“主殿今天的衣裳很不錯呢,十分風流?!眮黹_門的歌仙兼定露出了十分贊許的目光,奈奈生面對如此直接的贊美,臉紅撲撲的。
她今天穿的是一條天藍色的花邊連衣裙,裙子很長,直接垂到了小腿。上面印滿了黃色的小花,寬邊白色涼帽乖乖地壓在齊腰的長發上,腳上簡簡單單一雙白涼鞋。這種打扮放在其他同齡人身上不免會顯得有些幼稚,奈奈生卻駕馭得剛剛好。
“鶴丸呢?”
她都回來這么久了,鶴丸卻沒有出來迎接,這可不正常。
輕輕推開了二樓書房的門,鶴丸正倚在書柜旁睡得正香,他支著一條腿,另一條腿蜷曲著,白色的太刀被他大大咧咧地抱在懷中。午后的陽光金燦燦地傾瀉了一身,白色的他,白色的刀,在金黃的映襯下簡直就像是陽光下的初雪。
奈奈生跪下來,用手支地,仔細端詳著這張在睡夢中人畜無害的臉和隨著呼吸輕輕顫抖的白色長睫毛,覺得還是不要打擾他比較好。
仿佛過了好久好久,那雙金色的眸子才緩緩睜開。有那么一瞬間,鶴丸像是睡糊涂了一般,帶著迷朦左右環視一下,緊接著立馬注意到了眼前的奈奈生。
鶴丸皺著眉頭上下打量道:“你這穿得什么啊,真難看?!?/p>
“是嗎?歌仙先生還說挺好看的。”鶴丸的胡說八道奈奈生早就不當回事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輕盈地轉了一個圈,露出了甚為滿意的表情,“這件衣服我起碼能穿到25歲,從25歲開始再做一個成熟性感的女人也不壞……”
“我說,”鶴丸直截了當地忽視了奈奈生的自賣自夸,嘲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奈奈生盯著他,一臉無奈卻一本正經,“我今年大二,已經十九歲了,拜托請你這回一定要記住,不要老是問我。”
鶴丸正張嘴想要說什么,門外卻傳來了長谷部恭敬的聲音:“主殿,剛剛接到了上面出陣的命令,時代是桶狹間。請擬好名單,做好出陣準備?!?/p>
“一路順風哦。”鶴丸清湯寡水地客套完后,又調整了一個更為舒適的睡姿。
奈奈生戀戀不舍地捻著連衣裙的一角:“唉,明明還沒有穿多久呢?!?/p>
桶狹間是比較低級的時代區域,消滅那里的敵人自然不在話下。
奈奈生位于陣眼,雙手結印,念念有詞,隨著一道銀光閃過,溯行軍所在位置的地面便轟然塌陷,溯行軍們嗷嗷叫著,不明白自己為何尚未發起進攻就已經成了甕中之鱉。
“弓兵投石兵先上,其他人做好白刃戰的準備。”奈奈生輕車熟路地下達了作戰的指令。
塵埃四散的開幕過后,敵軍就已死傷了大半。奈奈生一行乘勝追擊,已然勝券在握。
“主殿,四點鐘方向,小心……”隊長長谷部話音未落,奈奈生便眼疾手快地用言靈縛住了從自己背后偷襲的敵打刀,隨后干凈利落地用手上的脅差將他送上了不歸路。
“這種程度的敵人,簡直像是在做晨間鍛煉一樣?!贝蠛褪匕捕ㄍ鴿M地的溯行軍殘骸洋洋得意,奈奈生上前輕描淡寫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不要得意忘形哦安定。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一步?!?/p>
奈奈生伸出食指,靈力在指尖聚成銀色的光芒,隨著她的一筆一畫,一個精巧的陣圖在空中慢慢成型。
“主殿……沒事嗎?其實我來就好……”
奈奈生輕輕搖頭,拒絕了長谷部小心翼翼的請求。雖然這項工作不一定非要由審神者親自完成,靈力稍高一點的隊長也可以駕馭,但是只要是有奈奈生出陣的場合,這項工作就一直為她所包攬,已經成了不成文的慣例。
“退,你站到最前面來?!蹦文紊鷨緛斫窕氐谝淮纬鲫嚨男《痰叮胱屗吹酶宄恍?。
隨著白發的少年輕手輕腳地在她身后就位,奈奈生發動了半空中懸浮的靈力陣,一時間陣圖熠熠生輝,光芒直射天際,又慢慢盈滿了溯行軍殘骸滿地的合戰場,直到所有人都浸潤在充盈的靈力下。
“萬物生靈,皆有回轉;如是往止,生生不息。吾名為奈奈生,幸得神祇,假遺于汝。順應乘化,歸其所歸……”
一點,兩點,隨著奈奈生小聲的詠唱,溯行軍的殘骸上泛出了點點熒光。第一次出陣的五虎退不由得發出驚訝的嘆息聲,試著用雙手去觸碰飛舞到面前的光點。
隨著最后一點熒光的消失,地上的溯行軍們已經了無蹤跡。奈奈生細心解答了五虎退的幾個疑問后,滿足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好啦,我們也回去吧。”
剛才實施的那一系列操作只是看起來玄乎,實際上卻是審神者技能中基礎得不能再基礎的一個。審神者教科書中將這個操作命名為“回收”,大意就是審神者用靈力將溯行軍送回它們來時的地方。奈奈生卻更喜歡用“清掃戰場”這個詞,感覺語境更為貼切。
“可……可是溯行軍不是應該被消滅掉的存在嗎?為什么還要將它們送回去?這樣的話它們難道不會再出來改變歷史嗎?”五虎退對這個解釋貌似很是震驚。
奈奈生摸摸他的頭,開始用審神者教科書上的原話來闡明她向每一位出過陣的付喪神都解釋過的問題:“時間溯行軍只是歷史波動的自產物,并不是什么不可饒恕的存在。它的存在和歷史的演進息息相關,若是強行將它們消滅的話,反而會因為能量的失衡而造成更大的歷史波動。因此我們只用將它們暫時抑制住,不讓它們造成歷史無法自行修復的損害就好了。退如果在照看蔬菜的時候如果發現了蟲子,會把整片菜葉都掐掉嗎?”
五虎退馬上用力地搖了搖頭。奈奈生看他一副已然完全理解的表情,便滿意地嗯了一聲,換上了輕松愉快的語氣:
“好啦,那我們也不帶著問題的回去吧?!?/p>
付喪神們一個接一個地穿過了她張開的靈力通道,奈奈生一邊清點著人數和傷勢,一邊卻盯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合戰場出神。
教科書上的理由,她重復了幾十遍,用它說服了每一位付喪神,卻說服不了她自己。原因很簡單,她并不認同書上的理論。
初次出陣的時候她便已經發現了端倪,即便是那時幾乎沒有靈力的她,躲在遠離戰場的巖石后面也可以被敵軍發現,這在很大程度上說明溯行軍極有可能是智能的??赡菚r她一味操心著自己的問題,并沒有過于深入地思考??墒沁@幾年來她在審神者論壇上看到的一系列言論都無一不印證著她的猜想:有審神者說自己在斬殺敵人后曾聽到其他溯行軍們痛苦的哀嚎,還有審神者對溯行軍的陣型做過研究,指出它們和審神者們常用的陣型其實沒本質上的區別……
而且……奈奈生忍不住握緊拳頭。還有那次在合戰場的遭遇,簡直就像是在指引著她探索一般。
那是一次普通的出陣,然而就在奈奈生清點完傷員后,詭異的一幕發生了:只見本應消散的點點熒光居然在空中排列重組,形狀怎么看都像是片假名的“是誰”。
自從那次之后奈奈生便次次出陣,想要繼續探索神秘信息的后續,可是事與愿違,它們再也沒有出現過。
時間溯行軍到底是怎樣的存在?這是她入職以來便在思考的問題。為了能夠更加深入了解歷史的性質,以及用更客觀的態度來看待自己的工作,她甚至選擇了Z大相對冷門的歷史系作為自己的專業,可是老師上課時講授的知識也并沒有從根源上給她答疑解惑。
教授上課時的話語又浮現在了她的腦海里:“審神者,說是歷史的操縱者也不為過……”
奈奈生回想著她入職以來每一次和溯行軍的交涉,卻完全沒有身為操縱者應有的感覺。比起那種縱觀大局,執棋落子的對弈感,她倒是覺得自己和溯行軍更像是介入到某一時代的,真正的參與者,被歷史一雙大手無形地操縱著。
向來成績優秀的奈奈生,現在卻對教授的話語產生了深深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