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住的第七年,他走了,再沒有回來。
他叫林,我叫可,我的名字是我媽給我取的,希望我作為一個女生,可以甜甜的,什么事都可以解決,沒有什么煩惱。他比我大兩歲,他上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我上初中一年級。
青春期,荷爾蒙,男女生都會對對方有著排斥又好奇的心理。我媽無奈的接納了他,他的母親在他11歲那年和他父親離婚,帶著他遠走高飛,飛到了我們家,我應該稱呼他的母親為姑姑,她是我父親的妹妹,唯一的。小時候也是家里驕縱任性慣了,長大硬是要嫁給這樣一個人。
我爸媽很不滿意,他們是新世紀的人,不那么重男輕女,他們只有我這個姑娘,而表哥作為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酒鬼的兒子,他們還是很排斥,排斥過后,又是一陣陣的可憐,他臟亂的衣服,身上笤帚的痕跡,巴掌的痕跡,隱隱約約的青印,衣服都沒能好好蓋住,小小的個兒,跟我這個弱女子差不多,但他的眼神可憐卻也堅定,長期的效果吧。
表哥林帥氣的輪廓略顯,他有著淺淺的雙眼皮,眼睛不大,有神,還很亮,臉上還有點嬰兒肥,有著藍色的抑郁,過年時倒也見過他許多次,只是那時還小,并不懂得許多事,并不覺得別扭,尷尬。但在我媽的拍打示意下,我還是怯怯走過去,叫著表哥,歡迎你。
我以為他只是住那么一小段時間,但沒想到他住了那么久。他開始住下來的時候,我還沒有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別扭,不久后,看到冬天里,娘為他充的熱水袋,在他的書包里放好的牛奶,在沙發上看電視,會給他講故事的時候,我嫉妒了,為什么娘對他這么好?他憑什么擁有這些?那段時間里,我對他很冷淡,很排斥,認為他搶走了我的東西,對娘更是愛理不理,真會變卦,不是不喜歡他嗎?
林計較,我們倆爭奪玩具時,他會打我,我覺得打不贏他很是丟人,便也不跟父母說,是什么時候,林不再爭搶我的玩具呢?我也不知道,只是有天晚上發燒的時候,恍惚聽到姑姑的抽咽,對我爸媽訴求著什么。林不再和我搶東西,我卻沒有去疑心什么,仿佛這就是我應得的。
林上初中的那天,我在公交站牌下和他一起等公交,爸媽說,讓他帶我去見見中學是什么模樣,林不是個聰明的孩子,他考取的初中在我們這里只能算是中等,父母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為了把我們倆都支出去,那天,林的父親來了。但我們都沒見到。
早晨的陽光一絲絲的,林的頭上就有幾縷,我用余光看著他,突然發現,他干凈的有些好看了,眉毛已經很濃了,我側過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閑散的抱怨道,“公交怎么還不來啊?”“總會來的”,他答。讓我現在去回憶他究竟是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深沉的時候,我還真不知道。也許我們過去都沒有好好的注意彼此。
我就像所有聽父母話的孩子,在升初中的時候,考取了重點初中,親戚夸獎我的時候,又盛了一分,父母更是重視了,林的警告也多了一點,少交些濫友,別影響你妹妹。林的青春逆反期卻開始了。
晚自習回家害怕的時候,叫林等我,他卻從來也不答應,他不愿意,在低了很多次頭后,我也就不勉強了。他不說我也知道,他不想人說閑話,他怕人家以為我們是情侶,我也怕別人說我和誰在談戀愛,喜歡誰,我會臉紅,但有天,在林來找過我好幾次以后,同桌調侃他喜歡我,我慍怒著罵回去,心里卻開心的很。我猜,林應該不喜歡我的吧。越是喜歡一個人,就越是硬。
母親出差的那天,我們就自己在家煮面吃。我還不會煮面,也沒煮過,正當我在桌前一籌莫展的時候,林走進廚房開始找調料,我呆呆的看著他,,林已經長得很高了,修長的身影,正午的太陽傾瀉了他一身,他身上的白襯衫發起了光,透明一樣,墨黑的發絲上反射著光,整個兒就像是動漫里自帶光芒的少年,窗臺上的小草舒服的仰著頭,是不是也在看林呢?我就在桌前,用手托著腦袋,看著他,像看一個英雄消滅壞人那樣,帶著崇拜、欽慕。我偷偷著傻笑起來了。
我一直以為林是不會等我的,每天晚上一放學就自己騎著單車回家去,也不管其他的,而那天,一群小混混,在我們家樓下轉悠的時候,我害怕了,遠遠的看著他們,我不知道是退是進,就在這時,林從后來拍了一下我的背,我一看是他,就放松多了,噤聲和他一起慢慢的走回去了。我之后老揣測,林是不是常常這樣等著我,但我還是不知道。
我知道他的很多事,比如他在初三那年談戀愛了,對象不是我,是的,不是我,全世界都會為美女讓步,他也是,她是我們學校的校花,非常的漂亮,白皙的膚色,眉目如畫,會化妝,有時涂口紅,畫眼線,收到的情書無數,追她的男生可以排一條街了,只是成績不是很好,一般般,遇到他們的時候,林也不回避,也不介紹我,只是裝作沒看見的走開,我的同學們開始說,真般配,你們倆還真是兄妹情深啊!我聽見裝出一副得意的樣子,那當然!眼淚是留給自己看的,不是拿來顯示脆弱給別人看的。誰都不知道,我會有多么難受,林喜歡的確確實實不是我,第二天,林看見我腫著的眼睛時,笑著問我怎么了,我淡淡地說,沒怎么啊,昨晚寫作業寫太晚了,我的聲音慢慢的低下去,為了掩飾心虛,我拿杯子倒水喝。求求你,別再問了,再問我就要哭出來了。林果然沒再問,看著他走開,我才感覺到埋在玻璃杯的眼角上有東西滑下來。
我知道他的女朋友叫景,會跳舞,爵士,我會什么呢?小的時候沒錢學那些舞蹈,長大了又沒時間,唱歌嗎?嗯,歌喉還行,但在音樂課上,從來就不是吸引老師注意力的。還有什么呢?好像就只剩下學習成績了,長年名列前茅,應該也算是優勢吧,為此姑姑老是私下里跟我說,讓我輔導一下林,而爸媽則認為我要少跟林一起玩。
林和她談了很久,至少在我看來是的。
高中以后,林去學校住宿了,我也在學校住宿,我考上了重點高中,學校里有通宵晚自習,要求我們全部住校,我也不敢晚上再回去了,青春持續了多久,我不知道,只是我胖瘦均勻,胸部卻平平的,而景,用一個詞概括,性感,她已經十分有魅力了,她還會抽煙,風情萬種的抽煙,我們這些孩子本該蔑視的事,我卻有幾分羨慕崇敬,有幾分感傷,大概我永遠都成不了林喜歡的這種類型的女孩,在去學校報到的時候,爸媽送的我,林也去報到了,我們都不肯為對方延遲一天。我知道林要奔向他的自由國度去了,和女朋友一起。我總對初中生談戀愛很嫌棄,仿佛那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但每次在窗戶里面看著林和他女朋友一起出去笑的樣子,帶著罪惡的刺激,感覺新鮮,刺激,多多少少的鄙夷,摻雜著躍然欲試的萌動。林會把手臂放在景的肩膀上,我心驚,羨慕,林竟然這么大膽了,要是那樣對我是什么感覺,光是想想,我就覺得很溫暖,而后是一陣冷顫,他不會。
林偶爾會回家,準確的說,是回到我家。每個月兩天假,我都格外珍惜,要是林在家,我就更是數著秒表過。林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大男孩的模樣了,冷峻的眉頭,嘴角淡淡的笑意,深沉了些,常穿黑色的衣服,耳朵上有隱約的耳洞,有點黑幫的味道,我看著他,會覺得陌生,成熟。有一次,爸媽不在家,他在抽煙機那吸煙,我看到了,我什么也沒說,看了他,又看夾在他手指里的煙,冷冷的,然后從冰箱里取了飲料走開,那一刻,失望是有的。景后來跟我說,他高二以后就沒再抽煙了,怪我冤枉他了。
毫不在乎的問他,你們倆還在一起嗎?在一起啊!下次對你嫂子態度好些啊!我覺得特別刺耳,“嫂子”這兩個字不應該是高中生說,還是我不愿意接受他這樣想?我馬上緩和態度,笑著說,知道啦!
林回家的次數是越來越少,我也是,功課也越來越重。偏偏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作者沒有林帥,沒有他高,沒有他一樣冷峻,沒有他那樣讓我覺得有安全感,即使我在他的面前遭到了許多的冷遇,我也還是放不下,我就是這樣沒志氣,我不喜歡。我拒絕了。
但我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林,他表現的很平淡,事不關己的態度,電話里聽得很明顯,我終于感到了一點絕望,覺出了自己被踐踏的尊嚴,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第二天還是正常上課,我只是不想被別人看出來,是的,我是不想被別人看出來,我為林,自己的哥哥,傷心了。
其實初中學過生物就知道,近親是不能結婚的,也許是因為學過這些知識,所以大家所以然的認為我們的關系正常。試著勸過自己,忘了吧,天涯何處無芳草,走過那么多的路,遇到那么多優秀的人,卻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就是,他們真的不能取代林的位置。
這么多和你相似的人,穿著和你一樣的衣服,說著和你風格一樣的話,我從他們的后面過去的時候,總側過臉來看看,雖然我知道,是你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時間就這么過去著,我們基本不聯系了,錢包里的照片卻始終不愿意換掉,林帶著痞氣的淡淡的微笑。
林考上了外省的大學,他們去慶祝聚餐時,沒有告訴我,回到家,沒看到林的人影,父母說,他們去聚餐了,才去不久,我趕緊給林打電話,一直都沒人接,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他發來短信,簡短的幾個字,地點,林什么時候這么簡潔了?我高興又失落的去了,到地方的時候,林已經在外面等候了,失落也離開了,我開心的和他打招呼,他還是淡淡的笑著,進去以后,見到了景,她還是非常漂亮,新燙的頭發把她顯得成熟了很多,她穿著黑色長裙,已經有氣場了,她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林這時抱怨道,“剛剛是她發的信息,你就應該待在家里。”我笑了笑,沒說話,一瞬間的尷尬,林沒說出來的話,是不是,別來打擾我們?我仿佛聽到了玻璃碰地碎的聲音,的朋友。我側臉看著景,她比我高一點,仍是微笑著,和大家得體的說著我,我覺得我比她差多了,我不擅長社交,不會說讓人悅耳的話,也沒有那樣的美貌和氣場,而最讓絕望的是,不是林,是林的女朋友讓我來的,她可憐我,多么可悲。林還在向別人介紹我,我覺得后悔極了,我一個局外人闖進來干什么?
我終于下了決定,從此不再打擾他。
回到家,我把林的照片扔到了垃圾桶,又扔了紙嚴實的遮蓋上。林大學上學的時候,我沒去送他,我們要上課,即使不上課,我也要找地方去。此后,林沒再出現在我的身邊,過年的時候,爸媽會說,這孩子真不懂事,照顧了七年,也沒說回來看看。
我聽著不說話,母親對我的好,我都知道,但是對林的不好,我也知道,有意或無意的傷害不是沒有的,身為主人的我們永遠都不知道,寄人籬下的感受。
我沒告訴過林,我曾經深深地喜歡過他,正如他從來都在掩飾著自己的喜歡一樣。
談過一次戀愛,被甩,后來很長時間沒見到他,據說走路不知道就摔跤了,見到我的時候,他也只是遠遠走開,也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他,我愛你,才給你傷害我的權利,我不愛他,他不能使我傷心,也不能使我主動,不罷休。
開始喜歡上旅行,一個人,常發照片,朋友圈里,沒有特別分組,猶豫發照片,寫心情有沒有意義的時候,想到他會看到,還是發,發。很少軟心情,心情不好,就只剩圖片。我不想他覺得我過得不好,即使我已經不知道好的定義了,好像已經接受我們平行線的結局了。
出差回到公司的時候,莫名被升職了,收到了匿名寄過來的郵件,有一個錢包,還有一封信,錢包里有我的照片,那是我初中時候的照片,登記照還咧開了嘴笑了起來,后來還因為不過關,被老師要求重新去拍,我當時回去還跟林抱怨呢。信箋上的鋼筆字還是那么好看:
可,給你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去國外的路上,和我的母親還有妻子,移民了,也結婚了,不是景,我同事,她和你一點也不像。
錢包里有這張照片,一直放著,其實我很喜歡你,但是我不能表現出來,我們一起住了那么久,但我們的世界實在太不同了,長期的寄人籬下,可,你是不會明白這種感覺的。我們生來便背負著不同的責任,肩負著不同的使命,我需要很努力的去照顧好家里人,這是我前世欠我父母的,而你,不需要這樣,未來會是什么情況,我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
沒有好好的陪伴你,還是這么自私的告訴了你這些,對不起。
原諒我,不會再陪你看星星。
淚眼朦朧,如果有天,你不能和一個女孩子再走下去,千萬不要說,對不起,耽誤了你這么久,對不起,不能再怎么樣。這只會提醒對方,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而付出了這么多,除了空,茫然,傷感,什么也沒有。什么叫只要有故事就好了?曾經擁有和從來沒有,你會選什么?我不知道,我連個選擇都沒有。
小時候,我們有好些時光是默契的,甜甜的,可人的。
星光寥寥,我還是很有興致,和他說著悄悄話,林,那里有一顆星星,還有那里那里,你看你看,小小的手指頭熱情的旋著,細細的牛角辮迎著風,那是在天臺上,夏天乘涼,吹著涼爽的風,洗完澡,我和林無憂的看星星,小小的帳篷營造了一個飽含幸福感的世界,天色已經很晚,我纏著要林給我講故事,父母都在旁邊,姑姑也在旁邊,父母對林沒有微詞。偶爾我問會不會有小偷的時候,我記得林輕輕地說,不怕,我在呢,我會一直守護你的,把他們趕走,我是你的騎士呢!
趕走了小偷你是不是就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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