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的故事

1.

我們住在山里,我們是山的孩子。

聽說山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五彩斑斕,青天白云,碧樹紅花,有流水潺潺,更有微風低喃。我們的山也有顏色,紅色,黑色,白色。紅是歷經曲折的光照到眼皮之后一瞬血液奔騰的溫暖沖刷,白是所有的輕盈曼妙,黑色濃稠黏膩卻惹人心安。我最喜歡的是紅色,但大家都說光是古老的巫女留在山里的密咒,會給我們帶來無妄之災。這種話我向來是不信的,因為許多山里的故事都說明追逐自己想法的人才能有一絲成就自我的可能,我就是這么俗套的想往外走啦。

阿奇找到了我,那會兒我正趴在一個壁洞里欣賞靚麗的鮮紅色,那個洞的外壁大概已是極薄的了,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陽光的躍動,我猜想它的外側是正好對著那個叫日的古老東西,所以才能呈現這么驚艷的色彩。但這也說明不久之后很有可能會有外面的人打穿這片薄壁,山里的人們不希望被山外的人發現,便一直躲藏著。

“阿奇,為什么大家不想到山外面去呢”

阿奇不會說話,所以她只是抿抿嘴唇,然后摸摸我的腦袋像是在安慰我。

“阿奇你知道嗎,有一句話是雞蛋從外打破是食物,從內打破是生命,我不希望這么漂亮的色彩總毀在山外的人手上,我更不希望自己的快樂永遠都要在尋覓與躲藏中,阿奇,我真的想出去。”

2.

我沒想到有一天想和我一樣想出去的人會越來越多,當然,我很開心。

最近的天氣似乎越來越熱,連山里最見不著光的地方都帶著股燥氣,大家都過的很難受,有人說這是神明給我們的指引,它想讓我們追逐自己的內心,走出去。于是大家約定十天后舉辦祭天大典,懇請神明給予我們明示,再決定下一步的安排。

山間高地上有兩灣清泉,我決定帶著阿奇一起去那里游泳,那里的天空景色尤為美好,時而籠罩在白色的柔光下,時而轉變為我最愛的紅。

這是我在一次翱翔中發現的神秘領域。我們山里的人都有自己的職業與愛好,我除了對紅的癡迷,最喜歡的便是飛翔,有一天我夢見自己做出了飛行器飛上山里的最高處,便見到了這兩片清凈之地,只一瞬我就愛上了這里,甚至當我醒來的時候,都感受到了一種肉體與靈魂被撕扯的感覺,我是真舍不得這里,執意不想離開,但最后我還是醒了,而淚水已淌濕了大片的枕巾。

于是我開始了飛行器的探索制作,終于,一天我找到了這里,比夢中還要震撼的景色在我和阿奇的眼前呈現。我高興的跳進水里,一如記憶中那種觸感,輕柔的水將全部的我都包裹了起來,連帶著我的心里都感覺是裝的滿滿的啦,阿奇見我這么喜歡這里,便乖乖坐在岸邊的樹下吹起了口哨,低低的哨音和著風聲卻化作了一陣嗚咽。

“阿奇,你怎么了?”

我朝阿奇轉過臉去,卻似是感知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阿奇睜開了她的眼睛。

3.

我們山里人長期處在黑暗中,原來用來看世界的眼睛早就退化了,上眼皮早就死死的與下眼瞼黏在了一起。我們所感知的外界都是靠其他感官組裝出來的,而我喜歡的紅色更只是殘留的視覺神經追逐的美好回憶。

阿奇,不是山里人。這是她親口跟我承認的,但她到底是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不過有一點,她希望能和我一起出去。

...

“喲,狐先生回來啦?”

這捏著嗓子說話的人是我在山里唯一的死對頭,本來也算是我的朋友,但后來因為一點小事就鬧崩了。不過,我覺得他是舍不得跟我斷絕關系才這么陰陽怪氣的嘲諷我的啦。

“是呀,小籠子,一直等我回來呢?”

“呵,平時說著要去山外,到了祭天大典就不見了人影,你這種人”

“祭天大典結束了?”我訝異的打斷了張籠的話,“結果是什么?”

張籠撇撇嘴說:“呵,乖乖呆在山里吧,山里人!”

“什么玩意兒,說的跟你不是山里人一樣。”我低頭輕喃,腦子里卻是混亂了,這么說來,想出山的那伙人肯定是被鎮壓了,我和阿奇很難再出去了。

4.

這件事,還是很奇怪。

我在泉里明明沒待多久,回來卻是過了十幾天了。這中間難道還參雜了世界奧秘,就像我之前聽過的某本野史上說的,我們山里的時間隨著海拔的變化是會變化的?那么如果清泉的那個高度,就足以使時間流逝減慢近二十倍,按野史上所說,山里山外的時間差距在50倍左右,再繼續向著清泉之上的天空飛,是不是就能出山了呢?

思來想去,我最終決定把這告訴阿奇。找到她的時候,她正望著天空出神,睫毛扇動的聲音簡直令人心動,我想定是因為阿奇的眼睛越來越漂亮了吧。

這樣的阿奇,會很適合去山外生活呢。

聽了我關于山內外海拔與時間的猜測,阿奇沉默了,她說自己也剛好想到了這一點,但是......

她讓我先帶她去我的工作室,那里放著我的飛行器。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阿奇是一個這么出色的機械師。只消一下午的時間,阿奇里里外外對飛行器進行了改造,它的飛行海拔,起碼能是之前的五倍,也就是說,我們能出山了。

然而現有原料無法支持我們兩個人一起出去,這是起初阿奇沉默的原因。

5.

我決定讓阿奇走,因為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可以看到更鮮艷的紅,甚至是更多更多的顏色。

阿奇走的那天,我沒去送她,我又找到了一個超級通透的壁洞,看著超美的紅色。

然后紅色炸了,似乎不僅僅是這個壁洞,是整個山里的空間,都炸了。

山里人消失了。


6.

我是一個公交車司機,五年來我一直走從低胺往嵩泯的線路。

一個星期前的早七點,我從總站發車前往嵩泯,雙泉路口那一站像往常一樣只有一個姑娘下車,可能她的身體不太好,走路總微微勾著背,明明看著才20多歲,卻顯出一種40歲了的滄桑感。

這一天目送姑娘下車的時候,前面的十字路口傳來撞擊聲,是一輛剎車失靈的卡車直向著我們的方向沖過來,卻撞上了那一輛剛超過我們的轎車。

車上的乘客好奇的向前張望,議論聲愈演愈烈,而我的身子卻是在看到眼前的場景之后僵冷了。

“如果不是那個姑娘不下車,那輛卡車得撞到我們吧。”一個男孩干著嗓子弱弱出聲。

車上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都好像想象到了這輛車被撞的場景一般,面色變得有些蒼白。

我晃晃頭長舒一口氣,抬頭瞥了后視鏡一眼,掛擋松離合,踩下油門迅速遠離了這個地方。

7.

那天之后,那個姑娘沒再坐過我這班公交車。

后來我聽說那次車禍死了轎車的車主,是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在他副駕駛上放了一個黑布包,里邊滿滿當當的裝著毛爺爺。

開多了車,其實只要事故不出在自己身上,我心里便不會激不起太大的波瀾,畢竟真的看的多了,我絕不承認自己冷血,但也無法描述這種心境,就像審美疲勞一樣,對車禍事故的存在我大概是心態疲乏了。

最近表姐的孩子有些發熱,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我趁著輪休帶著孩子去了趟市中心醫院,在那里我意外地見到了之前的那個姑娘,好像就住在這邊的高級病房里。

這個消息是我在給小孩抓藥的時候聽到的,醫生指著她笑呵呵的說“就那姑娘,之前沒什么事就常來檢查身體,前兩天不知道從哪里得到了一大筆錢跑來說要住院治療,可我們怎么都查不出來她會是生了什么大病,不過有一點,我看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第二天再帶孩子去打吊瓶的時候,醫生又跟我說那姑娘真的病了,當天晚上就開始抽搐發熱然后暈了過去,大家本來以為她是借著有了點錢來找事,沒想到還真的出了事,他們想聯系一下她的家人,卻毫無頭緒。

8.

我知道那個姑娘家大概住在哪里,她之前上車的地方附近只有一片住宅區。

雖然我覺得她很有可能是一人住,但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第二天我還是請假去到了那里。

找到小區的門衛之后我說明了來意,他告訴我,姑娘的名字叫奇山珊,一年前來到這個小區落戶,然后就整天窩在家里玩電腦,可能是一個程序員,但不像是有什么收入。

還有,她確實是一個人住,常跟她來往的是一個男人,“噢,對,就是前段時間雙泉路口那兒出車禍死的那個,聽說是她前夫呀。”保安擠著眼跟我說,我點點頭表示了解他神情里想表達的八卦之心,保安又說“那個男人什么來歷我就完全不知道了,我感覺,他們兩個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個姑娘也是前段時間才出來晃悠,有時候會跟我聊兩句,我也沒見她提自己有病啊,不過她黑眼圈是挺嚴重的......”

“啊,喂!你要干什么!!”

......

9.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沖過去,但是看到對面車站那個小伙子掏出打火機點著往自己提著的口袋里送的時候他就覺得要出大事了。

但沒想到最操蛋的是人家啥事都沒有,我卻把自己往路中間的車上懟了。

事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沒傷胳膊斷腿,只是臉剛好對準了地上的一攤玻璃渣,眼睛瞎啦。

看不見了,就感覺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清靜,是晚上睡覺都不用帶眼罩的那種清靜感。

就這樣我住進了醫院,那個姑娘是隔天就醒了,知道我的事情之后她也常來我的病房,玩電腦,我問她在干什么,她說是要設計一款飛行器。

她說她每次發燒都會做一個夢,夢見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個硬殼里,那層硬殼被叫做山,里面所有的人都沒有眼睛。

當她說到這個的時候我微微一愣,想到我的眼睛也跟沒有了一樣,就莫名有種是因為這樣她才把夢講給我聽的念頭,畢竟這個姑娘,一直很清冷。

她說她要設計一個能把原料利用到最大化的飛行器,夢里她有一個朋友需要它,她說每次在夢里失敗她都感覺像是死了一次一般,她想做一個結局美好的夢。

10.

三天之后的晚上阿奇又發燒暈了過去,醫生說這一次發病她整個人狀態奇好,好像心情很愉悅的樣子。

我知道為什么,她想設計的飛行器成功了。她應該能做一個美夢了。

山里。

“阿奇,我們只要一直往清泉上的天空飛,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他很興奮的看著她,眼框里黑洞洞的,說話的語氣還帶著那天電話里說他中了彩票的那種滿滿的驕傲。

“帶我去你的工作室吧。”她沉默了一晌回答他。

很快她尋著記憶把昨天才剛改良完的飛行器設計圖在他的圖紙上又改了一遍。

“狐霜,你馬上就能去山外了。”

“嗯啊,哈哈。我們就能一起去看山外的世界啦”他笑的很開心。

她也跟著笑起來,因為他很開心。

“醫生,她好像腦部有出血。”

“快搶救。”

“誒...她....”

11.

阿奇死了。這消息大概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吧。

阿奇她執著于那個夢境,而一個人若是愛上了夢里的場景,只對夢境較真,活在世上就是一種煎熬。

阿奇曾認真的對我說,閉上眼睛卻不做夢就是對睡眠的一種褻瀆,她說的時候她眼里的血絲似乎一瞬膨脹了一下,看的我心里一顫,我不知道她是單純的迷戀夢境還是夢境里的誰,反正人各有命,這個結局,阿奇應該是很喜歡的。

今天病房里阿奇的東西就要清空,但是除了半個月被那場車禍帶走的男人她大概就沒有親人了......

所以醫生找到了我。

“這些是她剩下的東西,要不你拿回她家去吧。”

“嗯?是什么東西,重嗎?”

“就幾本書和一張照片吧。”

“她的照片嗎?”

“沒,一個男的的,看著怪眼熟。”

“......叫狐霜嗎?”

“欸,照片后面是這個名字。”

“那是他的前夫,就一個月前車禍送來醫院的那個。”

“噢~這樣啊。”

.....

“哈哈,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好,辛苦你啦,醫生。”

我最近的聽覺好像有越來越敏銳的趨勢,醫生的步伐急促卻不是穩健,他應該挺忙的吧。

發了一會呆我還是決定我躺下來,閉上眼,陽光灑在眼皮有點暖暖的,很舒服,但眼前,還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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