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道口風云錄丨小托夫:其他的,路上再說

小托夫

培根說,讀書使人完整。

培根說過的話很多,為我斷章取義提供了方便。我自認為上面那話的意思是,在書里我們可以獲得平凡生活中稀缺的體驗——從未追逐過太陽并為之死去,想起夸父也感到灼熱,從未在一天之內看盡43次日落,想起小王子也體味到孤獨。我常覺得,文學對我的最大意義便在于此。

這也是《騎著鹿穿越森林》最初帶給我的興奮:原來還有那樣的圖景!守林人、伐木工、冰雪和烈酒、馴鹿與最后的薩滿,世界一片銀白。

然而在脫離了獵奇的心態之后,你還是會為它的樸素打動。故事里的冰原鎮燈火寥寥,野性還未從這片土地上根除,人們的智慧體現在如何與自然共處而非同類間的傾軋,愛與關懷因此顯得純粹。

在森林的隔絕下,小鎮的居民們彼此聯系緊密,這阻撓了哈庫與妮娜的愛情。他們活在眾人的目光里,自己的過去根本不是秘密,冰原鎮太小,也逃不到哪兒去。后來這種封閉也被打破了,哈庫可以打敗兇猛的偷獵者,卻無法抵擋現代化的車輪。他只能抓住馴鹿的犄角逃離,我把它看作一種索取,向往日的好時光,向母親去世之前,向謀殺發生之前,向更加久遠的年代。

接著我看了小托夫的更多作品,我發覺他喜歡把人物放置在,該怎么說,受信息干擾極小的環境。他筆下的人物從不為了某個標準而行動,你很難看到他關于檔次的討論,而分數、均價、一二三線的劃分在很多時候,正是我們穿行在人群中而昂首/慌張的依據。

這太神奇了。我不止一次地想。

而在短篇里我最喜歡《去年冬天在坎坎坎弄巴》,這也是小托夫的短篇集的名字(即將出版)。我喜歡那樣的故事:離開桃花源后,就弄丟了通向它的路。過往的一切是你獨家的記憶,沒有人知道那暗號,生活還在繼續,你必須構筑一種真實。

和小托夫約談之前特意翻看了他的朋友圈,得知他在麗江,和我之前的想象,“小托夫在某個寒冷的村莊里鑿冰釣魚”或“小托夫在森林的周邊跟當地獵人痛飲馬奶酒”差得太遠,不由得心生不滿,嘟囔一通:“去那兒干嘛,那兒太暖和了!!!”

(以下對話,“小托夫”代表“小托夫”,“考拉”代表“名貴的考拉熊”)


依然小托夫

小托夫:忙完了?

考拉:不忙不忙,清明小長假。

小托夫:對喔,你們放假了。

考拉:等等……難道你已經感受不到假期了?我特別好奇你的生活狀態,是在長途旅行嗎?

小托夫:感受不到了。對于無業者來說,每天都是假期。我的日常就是看書寫作,出門走一走,逛一逛,順帶買點菜,做飯。

考拉(流口水):太羨慕了……大概每個地方待多長時間呢?

小托夫:半年、一年,最長的是一年半。現在剛來麗江,不知道會停留多久。

考拉:我發現在小說里你設置的環境多為人煙稀少,是對那些地方有迷戀嗎?

小托夫:是啊,我個人是喜歡那種環境的,帶給我很多非同尋常的感受和經驗,這些特質都轉化為文字體現在小說里了。

考拉:我在看《騎著鹿穿越森林》時最大的感受就是冷。文風冷峻是一,關鍵是環境也冷。

小托夫(笑):《騎著鹿》是挺冷的。但我不是為了寫出獵奇式的表象,我真正想探討的是表象之下的內在的部分。

考拉:內在的部分有哪些呢?原始沖動,樸素的道德觀?

小托夫:大的主題就是“生存與命運”。細說下來,也包含現代化進程對傳統文化的顛覆與沖擊、現代工業對自然的開采與破壞,以及你說的道德觀層面,在傳統與現代的對峙下,人的道德觀、價值觀一定會發生改變,這一改變或許會帶來持久或短暫的陣痛,不管如何,這些都是值得深入書寫和探討的。

考拉:我喜歡你在《騎著鹿》里的表達。薩滿一族無聲地消亡,冰原鎮將被闖入者占據,哈庫的平靜生活徹底破滅,一個時代結束了。

小托夫:這些只是我書寫的一部分,“愛與死亡”是我熱衷的另一主題。我的很多篇章都可以與此對應入座。我還會用更多的篇幅來不停地建構這兩大主題。這兩個主題之間會有重合部分,很多時候同一篇文章可以完好地契合在兩者之間,并不違和,也不沖突。

考拉:但你筆下的“愛與死亡”似乎都不發生在城市里,對年輕人來講應該是很不尋常的?現代化的城市是否存在哪些特質,讓你覺得無趣呢?

小托夫:之所以沒怎么涉筆城市,最主要的是當下興趣點沒在這里,主要關注點不在這里。就像一個貪心的花花公子,他現在喜歡著別的女孩,遠方的女孩,對于近在咫尺的女孩可能就無動于衷了。不是近旁的女孩不美麗沒魅力,只是他的興趣點他的目光他的熱情在遠處,他在戀著遠處的那個姑娘,無暇他顧。等他熱情退卻,轉移注意力,意識到近旁就有一個不錯的挺好的姑娘時,他就會對她產生興趣,也就移情別戀于她了。

其實我也一直對城市題材感興趣,一直想寫,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切口,害怕寫俗套了。我喜歡新意的東西,寫作也是如此,不僅不能重復自己,更不能重復別人。我對城市談不上很熱愛,這或許是我遲遲未動筆的緣故。城市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事實是哪里都一樣,都如此。不過,我雖然談不上多么熱愛城市,但遨游一圈后,我還是會回到城市中生活,城市就像一個落腳點,一個基點,現在,城市與人聯系的太密切了,無法完全分割。所以,我早晚要寫到城市,而且,會寫的不少。只要找到一個新鮮的介入點,新鮮的角度,我就能寫了。現在,我找到了兩個不錯的介入點,我想這兩年之內就會寫出來。

考拉:其實咱們還是老鄉嘞,但除了《麥鎮捕蛙人》,其他的故事遠遠超出我的經驗,故鄉對你寫作上的影響是不是比較小呢?

小托夫:對喔,很近的老鄉吶,我今天看你標注的地區時就發現了,正想對你說呢。《麥鎮捕蛙人》那個短篇我很喜歡,挺有意思。哈哈。有點地方色彩,但也不很多,想象的成分居多。不過,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倒是確實和父親一起抓過幾次青蛙,有部分親身經歷在里面。

故鄉和童年經歷,都是一個作家終身最重要的寶藏。這點很多大作家們都有過相關的論述。我也覺得是那樣的。即便你寫作時沒有直接用到那部分經歷或記憶,但不代表她沒有影響到你。其實,她的影響無處不在,時時刻刻無處不在。只是很多人沒有察覺到罷了。我直接書寫故鄉的小說目前確實不多,我可能還沒有想好怎么寫她,她對我而言是重要的,是貼近的,是熟悉的,是息息相關的,可是越是這樣,你也越難把握住她。離得越近關聯得越緊,反而越放不開,不知從何下筆。另外,現在的故鄉也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故鄉了,短短這些年,變化也太大了,想必你也有相同感受吧?這樣一來,就更不好把握了。

如果找到好的切入點,一切都不是難事,但我現在還沒找到,為此,我找了好幾年了,還是沒找到。不知什么時候能找到。套用沈從文《邊城》里的一句話,或許明天就能找到,或許永遠找不到。

考拉:你下筆前的慎重甚至給我一種儀式感,好像現在那些浮躁的風氣都沒有影響過你?前段時間流行佛系青年,我認為你是道系青年。

小托夫:浮躁的風氣對我有過影響,但不多,現在則全都被排除在外了。我不浮躁,但我時時為生活發困,這點挺影響我的。但我不會為了生活在寫作上作出絲毫妥協。有損于我的寫作的事情,我一概不接納。在這點上,我是很固執而且決絕的。道系青年?哈哈……

考拉:你的旅行也不是走馬觀花式的,而是在那里深入地生活。包括你依然熱衷于文學雜志而不是新媒體,這些都太稀缺了,特別是對年輕人而言。會不會覺得自己和他人之間存在疏離,或格格不入的感覺呢?

小托夫:精神深層的疏離會有,包括和家人之間也一樣。當你思考問題、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和角度與別人不同時,這種精神上的疏離就已經存在了。但這不代表不能與他人很好的共處。我的適應能力不差,到哪里都能很快的融入進去,怡然自得。或許也正得益于此,我才能去到一些地方,并且停留下來。我能包容和接受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甚至還會嘗試著去走近去體會。這些,可能就是我與人相處時之所以不覺得格格不入的關鍵因素吧。

考拉:現在看來對哪些地方最中意呢?是《騎著鹿》里的興安嶺嗎?

小托夫:咱們祖國地大物博好地方實在太多了。興安嶺當然很好。但西藏,新疆,四川等地,也有很多好地方。我現在在的云南,也很不錯呀。如果有足夠的資金支持,我想把祖國的大好河山都走上一遍……這么說有點貪心……

考拉:沒關系沒關系,來日可期。我十分期待你寫南方溫暖,緩解一下讀者的凍傷。

小托夫:凍傷了可以涂點蛇油膏哈哈。

考拉:我知道你最愛福克納,但你的短句、留白,充滿力量又果決,這很海明威啊?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小托夫:兩位都是我鐘愛的作家。作為我性格的兩面,都對我有很大的影響。海明威的影響在表象上,福克納的影響比較含蓄,可能并非在語言上,而在思維上,或敘述節奏上。其實也不光這兩位,還有很多我喜歡的作家給我施加過影響,有國外的也有國內的。取長補短,百采眾長,是所有作家必經的、必做的功課。

考拉:看來你的適應力也體現在這兒,他倆自己都是死對頭,同時喜歡也挺奇妙的。國內的有哪些呢?我一直覺得你的語言偏向于西方,大概從筆名也看得出這種傾向。

小托夫:我的筆名——小托夫,是高二課堂午休時做夢夢到的,醒來就記住了,沒忘。后來就拿來作筆名了。或許那一段看俄國文學作品比較多的緣故。

目前來說受西方現代派影響較多。可能和年齡有關,不是說早年去游蕩嗎?所以走得遠。到上了一定歲數,估計就會回歸傳統,回歸古典,誰知道呢?也說不準。現在略偏重于西方小說,但國內的也都看,不分現代當代古代,只要是好作品,都會看的。

考拉:關于游蕩,小托夫會不會走著走著忽然就落腳了?像是高更來到塔島,或是《騎著鹿》里的路平來到冰原鎮一樣,無師自通地發覺“這才是我的歸宿”。你是在尋找那樣一個地方嗎?

小托夫:我不是在尋找那么個定居之地,我只是對自身未知的地域感興趣,想去探尋,想去走入,想去了解。至于這個地方有沒有我想寫的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曾經走到了那里。在哪里定居對我而言關系并不大,我像候鳥是隨處可棲的,關鍵是,我要到過那些地方后,才不覺遺憾。可能和我性格也有關,我不是一個那么安分的人。

考拉:沒準兒不安分就是文藝工作者的美德,時刻保留逃離、流浪的欲望。祝萬事順意,武運昌隆!


《騎著鹿穿越森林》

在這場訪談里,我不停地追問地域對小托夫的影響,假公濟私地滿足自己的好奇,試圖捕捉一些線索。我想知道他筆下的獵人、漁夫、守林員從何而來,關于他們對大自然的敬畏,和生靈相依為命的姿態,小托夫給了讀者太多瑣碎情節,令人深信不疑:就在此刻,他們正行走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我以為那是我平生未見,而被他窺見的風景。

小托夫卻坦言:那是在一定的基礎上想象得到的。茫茫人海,哪里去找他們呢?我只能通過想象力來抵達我想要的某種真實,某種情境。

這倒讓我釋然了。假如寫作是汲水的過程,對我而言那口井的名字是記憶。對光線,香味,觸感,話語的記憶構成我素材的主體。可惜我的人生經驗十分有限,只好將他人的記憶、道聽途說的故事收為己用,本質上我是個偷竊者。

小托夫則坐擁一條名為想象力的河流。他不需要用詞精準地復述生活,他是在現存的模子內部捏造生活。能像一滴水走進人的海洋,隨處可棲,良好的適應能力,這本就是絕妙的天賦。

小托夫說要寫城市,要寫南方,我都在等。其實我最惦記的是他何時會寫故鄉,他實在過于漂泊且超脫,令我忍不住胡思亂想:作為游子,他的鄉愁是否很窄。

關鍵是他還很年輕。在小托夫的計劃里,他會走遍祖國山河,看百家文字,孜孜不倦地尋找下一個切口。這很貪心,他也承認,但下結論為時太早,還是走著瞧。

畢竟,少年永遠令人生畏啊(捋捋胡子)~

最后以幾句喜歡的歌詞作結,祝福小托夫早日獲取那把剪刀,不致被生活的線拉扯得太緊:

送君千里直至峻嶺變平川

惜別傷離臨請飲清酒三兩三

一兩祝你手邊多銀財

二兩祝你方寸永不亂

半醒半醉日復日

無風無雨年復年


依然《騎著鹿穿越森林》


你不僅可以在簡書發現它,還可以前往亞馬遜當當京東抱走它~!



往期訪談請戳戳戳:交道口風云錄? ? ? ? ?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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