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道口風云錄】大望路女司機: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第一次跟大望路女司機對話,我正在交道口北二條這個群滔滔不絕地吹牛。我說:等我老了就給閨女寫童話,教兒子打DOTA。

聽眾都是文化人,再裝文藝,被戳穿的風險就大。適當夸耀一下游戲水平還是很穩的嘛。

司機冷不丁地說:天梯多少分?水平足以教學了嗎?

我其實只有1400分。

我的裝逼生涯就這樣被終結了。

我撓著頭說:啊~不愧是司機,社會社會~

之后私聊,在各個領域我都沒有找到重振旗鼓的機會。甚至當我表示《刀劍神域》很燃,司機云淡風輕地說:啊已經有劇場版了?當年我看的是漫畫。

我終于領悟到,在【大望路女司機】這個名號面前,我將不可避免地走向翻車。

司機筆下的北京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人間冷暖,變化多端。在這里所有故事都有發生的可能,形形色色的人都在這座城市潛伏或行走。既有北漂們不停搬家的心酸,也有在地鐵口撿到小貓,遂相依為命的溫暖。

她寫世俗,也寫驚世駭俗。寫醉漢、小男孩,也寫藥娘、同性戀。對于邊緣人群我們往往帶著獵奇心理而不是關懷,司機卻對每個人的生活懷抱同等的敬畏。我常常想,平靜而不摻偏見的敘述,本身就是一種善良。這也正是她所堅持的:故事只有悲喜,沒有對錯。

訪談之前司機正在奮勇工作。我說:要不你先喝口水緩緩?待會兒可能很燒腦的hiahia。

司機:那我去喝一口。

此時我已經切換到佛系等待模式,估摸司機怎么著也得休息個十分鐘。

5秒后。

司機:好了~

我(目瞪口呆):不是……你這……司機你真的只是喝了一口水啊!!!

司機(愣):對啊……不是說好的么……

從此我決定不跟司機說“回頭再聊”這類字面意思和實際用途差別很大的話。

我:你為啥這么實在……

司機(笑):放考拉過來吧!

(以下對話,斯基代表“大望路女司機”,考拉代表“名貴的考拉熊”。)


考拉:斯基有沒有意識到,你的ID其實是一個經典ID?像這樣【據點+名號】的組合有的很燃有的很美,比如常山趙子龍啊,姑蘇林黛玉啊~

斯基(呆):原來還有這種操作……我沒有想過,我只是真的做了順風車司機,然后在大望路拉過幾次活兒。

考拉:大望路不是司機的主要活動地帶,只是【拉過幾次活兒】?那粉絲上哪兒堵你去啊?

斯基:一個粉絲說已經人肉到了我車牌……

考拉:可以把這位不辭辛勞而且不擇手段的粉絲寫進《女司機故事集》了哈哈哈哈。斯基也是北漂大軍的一員,對北京懷抱的是怎樣一種感情呢?

斯基:對北京啊,可以說是熱愛吧~

考拉:我也喜歡北京,因為北京很豐富。斯基熱愛的是北京的哪些方面呢?

斯基:喜歡這座城市的包容和多元。這里確實是一個你對別人談夢想別人不會罵你傻逼的地方。這里友善,可愛,充滿活力也充滿了未知。這是一個一切都合理的城市。北京是很多人的藏身之地,藏在這里比較安全。

考拉:是啊,北京太有想象力了!所有在家鄉顯得離經叛道的舉動在這里都能找到前輩。但是同時,斯基是否感到北京有時特別……肅穆?因為是政治中心,北京在我心里會不時地沉重一下。

斯基:我有時候會覺得沉重,但不是政治有關的沉重。城市是由人構成的,有時候你從人的身上會看到這座城市的沉重,會覺得焦慮。所以我在寫女司機故事集,把我看到的故事寫出來。我想探討這里邊的原因,而不是批判。

考拉:之前看你的故事集,想歸納一個關鍵詞,覺得【孤獨】不太精準,因為這個詞常常帶點小資調調兒。后來靈光一閃,就是【焦慮】啊。

斯基:對,就是焦慮。焦慮是時代賦予的,孤獨大概是人性里的。

考拉:那么斯基覺得,焦慮的根源在哪里?房價、薪資、真愛難尋?

斯基:我覺得是自我認知。人常常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被他人或者偏見遮蔽。這些思維往往都是無意識的,所以我們常常看不見他人,也看不到自己,然后陷入焦慮。

考拉在沉默。

斯基(捂臉):是不是把你說迷糊了?

考拉(捂臉):燒腦!剛才我竟然腆著臉說我的問題很燒腦……

斯基(決定拯救考拉腦):房價、薪資、真愛這些還都是表象,根源就是自我的認知。我是這樣對抗焦慮的:了解自己,跟自己和平共處,因為欲望總是無止境的。

考拉(智商不夠佛性湊):那如果我保持佛系少年的身份,就會減輕焦慮?

斯基: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個佛系司機~焦慮、欲望是社會進步的動力,每個人選擇的都不同,還要看你想得到什么。

考拉:關于每個人選擇的都不同,斯基寫的故事里多次出現邊緣人群。你刻畫了主流人群的焦慮,也記錄了邊緣人群的傷痛。焦慮人人感同身受,可是對于邊緣人群,偏見幾乎是永恒存在的。斯基是以怎樣的心情去了解他們呢?

斯基:我寫的每個故事都是只講悲喜,不談價值觀,也不會說到底誰對誰錯。聽每個人的故事都不會帶著強烈的預設,如果帶了,那你就沒辦法真正認識這個人。對每個真實的人生都充滿敬畏,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堅持的。

有時你聽了一個故事,但你知道自己掌握的信息不是完整的,所以不能下結論,特別是邊緣人。我聽了那么多的講述,發現你要想去了解和理解這個人,必須回到他生命的原點,就是童年,再去看他現在的生活位置,你才能真正看到那個人他承受了什么。

我之前寫性別焦慮和嗜酒者這些,在此之前,我對他們多少也存在著偏見。我聽到身邊的人對此也幾乎都是負面的,比如“嗜酒者打幾頓就好了”“性別焦慮這樣的人很娘炮就應該去死”,很多很多。人都是被固化了。其實真正和這些人接觸的時候,你就有一個想法:他們是人,也只是人。

考拉:當你寫下他們的故事,展現在大眾面前,評論區會出現激烈的言辭,這并非針對作品,純粹是伐異活動。斯基會不會覺得失望和無奈呢?

斯基:但是也有很多人因為看了故事,突然說原來這樣的群體是這樣一個原因,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不應該這樣。人的觀念很多是根深蒂固的,沒辦法改變,能使一些人了解和認識,這就很好了,所以我不是很介意有負面的東西。我只要看到有好的影響,就會覺得我這個故事是有意義的。

考拉:是有意義的。我有時盲目悲觀,你把他們寫出來真是太好了。那斯基是怎么觀察大家呢?像大多數的哥一樣跟乘客嘮嗑?

斯基:對,主要是嘮嗑,也會從后視鏡觀察他們的穿著表情。其實很多人都非常愛表達,你打開某個開關以后,他就愿意把故事告訴你。一般我是聽的比較多,然后下車的時候通常會看下他穿的鞋,因為我們很多時候會換衣服換褲子,但是卻很少換鞋。有時候你看他的鞋子大概可以判斷出他的生活狀態。

考拉(震驚):等等!這個手法!這個手法是福爾摩斯觀察法對吧!!!(忽然看穿了真相)原來你是福爾摩斯基!!!

斯基:哈哈哈哈~不過我還沒有福爾摩斯那么全的知識儲備,只能借鑒一點點。

考拉:斯基既然很會嘮嗑,個性一定不是【天性靦腆不善言辭】咯?

斯基:事實上,我是真的是天性靦腆,不善言辭,還有點社交恐懼。這就是副駕存在的原因,因為我很多事情都記不住,弄不清楚,并且不善于表達,我只是善于引導。而且我和底層勞動人民接觸的時候,會引導得更好。大多數時候,我身邊的人都說我高冷...

考拉:社交恐懼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很想社交但是緊張,還是壓根兒社交需求很低?

斯基:社交需求很低,不得不社交的時候又非常的緊張。比如我們上次去參加那個發布會,我會胸悶啊,上不來氣啊,別人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會不知道怎么回答。

考拉:斯基有沒有試過觀察自己,解析自己?

斯基:分析過的,跟童年經歷有關。我是單親成長的小孩,和奶奶長大的,然后家庭里有很多的復雜的事情,導致我小時候很自卑。所以也接受過心理輔導,醫生說我這種就是童年創傷引起的,不過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多了。

考拉:我有一個理論,靦腆內向的人大都喜歡貓而不是狗。

斯基:考拉理論。所以你喜歡貓嗎?

考拉:喜歡!

斯基:我有大量貓片,童叟無欺,5元一套~

考拉:???!!不許用主子的美貌賺錢!

斯基:哈哈~他要掙錢養他的媳婦兒,他的媳婦正在受孕。

考拉:我這個理論還是看村上春樹的書總結的。有人說他的小說就是爵士樂+單身男人+貓。

斯基:這么一說,有道理!村上的確實誒。

考拉:斯基喜歡哪些作家呢?故事集里很多篇的開頭都會出現不同作家的名句。

斯基:喜歡的很雜哈哈~啥都看,最喜歡的是Patti Smith,你知道咩?

考拉(汗顏):哇不認識。

斯基(眼睛發光):敲厲害的!!!我前一陣還買了她的油畫,是個搖滾歌手,也是個詩人,有一些作品。

考拉:斯基喜歡搖滾咩~北漂的人是不是喜歡民謠的多一些?

斯基:對,北漂的人喜歡民謠的多,在酒吧駐唱的多數都是唱民謠的。我喜歡Patti的那種搖滾,她的搖滾是搖滾+詩歌的,就像鮑勃迪倫那種。我上學的時候還迷戀了很久許巍,看了他的演唱會,當時我的同齡人對他都沒啥感覺。

考拉(喝茶,遠目):這說明斯基一直有一顆流浪的心啊。斯基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在北京,你的文字會變成哪種風格?

斯基:這個問題我沒想過,不過我覺得會變的,現在寫的就是城市小說,每個城市都有他特別的地方,文風也會改變的吧。文字還是基于城市去創造的。

考拉:中國一直不缺鄉土文學,最缺城市文學了。忽然想起來,斯基在北京主業是互聯網運營,為什么選擇業余時間拉活兒呢?是想滿足對每個平凡人的好奇心嗎?

斯基:確實是想滿足對每個平凡人的好奇心。當時也是為了克服我的社交恐懼,心理醫生建議我多去嘗試和不同的人交流。然后我拉了第一單,是個女導演,她特別愛聊天,一路說到下車,故事特別多。我發現很有意思,和別人溝通也沒有那么障礙了~

考拉:等等,如果乘客也有社交恐懼,那怎么辦呢?或者遇到壞人,反而加深了社交恐懼呢?

斯基:那我就放個歌兒,一路回去了。但是很少,一般都是話很多,有的都停不下來。拉客前會查看出行次數和評價什么的,我一般都選好評率高的,而且選女的居多。女孩天生愛表達,一般也沒啥攻擊性。

考拉:斯基有沒有想過,某天我們沒有【邊緣人群】這個概念,所有人坐在你的車里都能侃侃而談?

斯基:這個我還真的想過。我想當人權環境進步了,給了大多數人走入主流社會的機會,我們就能聽到更多曾經角落里的聲音了。

考拉:你知道嗎前幾天我還在火車上跟朋友討論,我說國家不應該封殺某些作品,比如同性題材,因為這樣做就是進行一種“那是不被允許的”教育。他說國家是為了社會穩定,主流社會壓根兒就不是同性戀的社會。

斯基:所以說人權環境的進步其實是社會政治環境的改善。而且你應該告訴他,大多數同性戀者是先天的,并不是選擇而成的,它是一種取向,大多數情況下它是與生俱來的,異性戀是不會學著變成同性戀的。告訴他。

考拉:我告訴過他,我說這是本能,是自然發生的,無害的,不是應該被限定的。他說社會本來就不支持人們行使本能。

斯基(嘆氣):那大概就不需要辯論了,他會用更多的應該來否定你。我記得柴靜在《看見》里寫過:我們的社會為什么不接納同性戀者?因為我們的性文化里,把生育當做性的目的,把無知當純潔,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

考拉:但是到了人權環境有所改善的時候,會不會我們接受了現有的這些邊緣人,又會出現新的不能接受的邊緣人呢?就像不管把一個圓圈畫得多大,它也永遠有邊緣。

斯基:邊緣人即使不被認可,他也存在在那里,并不會因為你不認可,他就不存在。他們只是在壓抑自己,壓抑自己的憤怒,壓抑自己的情緒。每個人都是深嵌在這個世界里的,沒有人可以只是一個旁觀者。他人經受的,可能會變成其他的東西反作用于這個社會。所以你看現在很多人性是扭曲的。

考拉:情緒的出口真是個問題。

斯基:世界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這是強盜邏輯。存在即合理。我記得我之前租的地方,樓下有一個小屋子,每天有很多女人穿著閃亮在門口站著,也就是大家說的樓鳳。一個女人每天抽著煙,咕咚咕咚的。我聽樓下阿姨說那個女人之前殺過人,還蹲過監獄,她每次見人都罵罵咧咧,脾氣特別不好。但是有一天我下班,看見她對著一個小貓叫 “喵~”,特別溫柔。

考拉:世界是深淺不一的灰色,人心同樣復雜,但總有閃光啊。

斯基(忽然歡脫):愛是一道光~如此美妙~指引我們啊啊啊~~~

考拉(拍桌狂笑):司機又在放飛自我!這一句我要黑體加粗!本次訪談的萌點擔當!

斯基(重新靦腆):這一句是我私下送給你的,畢竟我們是在同一頁的作者哈哈~

考拉(拿出小本本):我把準備的包袱抖得差不多了,雖然中途一度燒腦到死機。

斯基(笑):是尬到死機嘛,原諒我。

考拉:訪談就像DOTA見面互相甩技能,藍多真的可以為所欲為。那會兒我肯定是沒藍了。司機以后還是要繼續保持好奇,觀察時代和個體嗎?

斯基:對呀。我正在認識世界。

司機家的貓


訪談時我在坐火車。元旦將至,火車很擁擠,后座的姑娘們在講粵語,對面的女人抱著娃娃睡著了,靠窗的大叔吸溜泡面,長滿皺紋的臉上充滿吃飽喝足的幸福——人們帶著各自的故事與悲歡,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尋找2018。

我感到很高興。斯基總是在觀察別人,很少提及自己。就像1900,船來船去,很熱鬧,但每次都是陌生的人。講故事的人不會出現在故事里,當斯基懷著好奇心注視別人的時候,更多人對大望路女司機充滿好奇。成為這雙眼睛我很高興。

這個世界有時那么可愛,有時又令人心碎。一棵樹在沐浴陽光和雨水的同時,另一半身體卻埋在潮濕陰暗的地底。叢林越是廣闊,不同種類的樹木就越多。它和你長出的葉子不一樣,果實的味道也稀奇,然而那有什么關系呢?它的樹枝上也許還停留著鳥兒的巢。

不要把它擠進叢林深處,不要剝奪它的太陽。

最后以斯基的一句話做結,祝福她在認識世界的路上遇到的都是綠燈:

我們都插手不了別人的人生,我們能做的,只有善良。


往期訪談請戳戳戳:交道口風云錄? ? ? ? ? 一頭暗中觀察大神的考拉熊。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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