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覺得我,生來就很獨。
就說幼兒園那會兒,全托班,只周末才回家。班里的孩子常年見不到父母,總哭。我偏不,反而在一旁冷兮兮地笑。老師會嘆,見不著媽的傻孩子,哭笑都分不清。
然而在夜里,望著頭頂昏黃的燈,眼里會模糊。那該是一生最想媽的時候。一晚,我又注視著燈光在潤濕的眼眶里肆意折射變形,滾滾而來渺小感和孤獨感最終被睡意壓去,我聽到了媽的聲音,恍然以為是夢。第二天起床發現躺在了自家的床上,聞見了愛吃的炸雞腿。
那天下午,媽帶我去了一個少兒游泳班,說以后會每天下午接我去上課,我心里很高興,想著以后天天兒能回家吃雞腿兒了。但穿著肥大的泳褲,站在泳池邊,我感受到了恐懼。那藍的滲人的池子散發著怪異的氣味,腳下濕滑的大理石板讓我寒毛聳立。我回頭想找媽,她不在,反而旁邊的教練催我滾下水。我急尋著媽的身影,把教練當空氣。下一件還記得的事,就是自己在池子里撲騰了。
或許教練被一個5歲毛孩赤裸裸的無視的惹毛了,一腳把我踹下了水。并不會游泳的我抱住了池子里的每一個能抓到手的救生圈,死豬樣地浮著。冷,像千刀刮,看來Jack在Titanic上沒有誑Rose。我漸漸浮到了池中央,那奇怪的味道更濃了。池子上昏黃的燈光幽明著,方才滲人的藍色變成了古怪的綠色。我聽到“噠噠噠”的怪聲,不知何方傳來,但仿佛就在水里,在自己的腦中。我極力蜷縮在那串成串er的游泳圈里,徒勞的想獲得一點溫暖,“噠噠噠”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頻繁,我想哭,嘴不聽使喚,發不出聲,我閉上了眼。
晚上回到家,我說不去上游泳班了,我回全托吧,媽同意了。
二。
兒時每每生病,我總會做兩個往復不變的夢。一個是我狂奔在斑駁的紅磚堆砌的窄小胡同里,七扭八拐九轉回腸終沒有出口。另一是我佇立在一片白色的云上,廣袤而死寂,一個巨大的弧形穹頂把我罩在里面,我依稀看的見邊緣,卻從沒能觸及。
隨著成長,這些夢由少到無,甚至自己都忘掉。或許是因為長大了就不再一生病就被臥床的緣故吧。
三。
全托了三年后,小學。
比起全托班,學校是個天堂。更大的教學樓操場,可以逛玲瑯滿目的小店和小吃攤,可以調戲不再哭哭啼啼的漂亮小女生。最關鍵的是每天都能回家,而且爸回來了,雖羨慕同學每天都有父母接送,但我更喜歡下學在門口的亭子里拍一把龍珠紙片自由。
混了兩年小學,無數特長班中途放棄,媽覺得這孩子光混不學沒個特別長的沒法在“人家孩子”的閑談里生存,于是逼迫下,三年級的暑假我又回到了游泳班......本想假裝溺水裝可憐,沒撲騰幾下直接站在池子里了,長個兒了....媽得意的離去.....
于是一發不可收拾,初級班直接跳入了長訓班,兩個季度后我已經混到了梯隊,開始參加省里的青少年比賽,當然離拿成績還是有點遠。隊里的孩子大都高我好幾個年級,拿我當小弟。我也喜歡當小弟,幻想自己柯南附體,粘著隊里最年長也是最鐘愛的一個姐姐。那時她該是高中?隊里數她大,叫她隊姐。她很高,很修長,留著長長的馬尾,下水前總是花很久把頭發一點一點的盤到泳帽里,我總是在一旁盯著隊姐擺弄頭發發呆。游長距離我都屁顛地跟在她后面下水,往往只是看到一陣水花和氣泡后我就被甩開,被身后的隊友的超越, 不多久就被套圈了...第二年春,終于勉強跟上隊伍的速度,我終于能幸福的跟在隊姐后面,看著她修長的身影在水里馳騰,每次道邊轉身她都會在水里看著我微笑著吐出一串氣泡。我常常不經意地碰到她,淺藍的池水中她的皮膚是那么柔潤滑白。
一個初春的晚上,訓練結束,大家排隊等熱水澡。我失了泳鏡,返身到泳池找,里面早就熄了燈,只有慘白的月光透窗照在池水上。我摸黑沿池邊一路走,踩到了泳鏡,卻不留神踢到了水里。只好下水,閉氣在池底亂摸,往復好幾次,始終不見泳鏡。再下水時,突然感到一陣暗流,正想池里該不會有別人,一直手蒙住了我的臉。我趕緊掙脫,一蹬底浮出水面,四下看,水面除了我濺起的漣漪,什么都沒有。我趕緊爬上岸,看著水面的波紋一圈一圈的散去,一個身影浮了出來..
"隊姐,你嚇死我了!"
隊姐笑了,窗外的月光照在她臉上,白的像池中浮著的一團雪。她頭發散搭在脖子上,末梢在水里散了開來,肩膀隱約浮在水面,一只手劃著水,另一只手抹在胸口,她好像沒穿著泳衣。她的眼里黑黝黝的,似乎很哀痛,卻又滿是溫柔。
“隊姐你的泳衣呢?”
她又笑了
“你不想下來游會兒?”
“冷 我要洗熱水澡”
“那你幫我拿下泳衣吧,在那邊”
我尋著她指的方向走去,聽見背后她出水的嘩啦聲,我在地上摸了半天總算撿起了她的泳衣,她悄無聲息地已經在我身后了。
“別看”
她一只手扶在我肩上,涼絲絲。我背著她一直等,聽到她的呼吸,聽到水滴聲,聽到她的腳在膠皮地板上的摩擦,聽著的泳衣在她皮膚上劃過的細瑣。放開手后我扭頭,她恰好把帶子拉到肩膀上。單獨和隊姐在泳池邊,我臉上燒了起來。
“你回來干什么?”她問我
“找泳鏡”
“我幫你找”
她走向池邊,扭頭見我站著沒動,就拉著我的手把我扯了過去,然后她就跳下了水。我看著對面的鐘,已經9點,媽該急等著我回家吃飯。望著池里再度散開著的波紋,我心里有點毛,前些日子被一個不靠譜的小舅騙著看了所謂的“動畫片”貞子,晚上嚇尿都不敢跟媽說。
“隊姐不用找了,明天再說吧!”
池里沒有回復,我聽從寒毛的最高指示逃了出去。
第二天,隊姐沒訓練。訓練結束時,我們在池邊休息,隊姐來了,背著很大一個背包,我從沒見過那么大的包,仿佛有噸重,仿佛要把隊姐壓垮??申牻阋廊徽镜耐χ倍揲L,像她什么都沒背一樣,和教練老李攀談了幾句,徑直朝我走了過來。我惶然,可她只是又扶住我的肩,從兜里拿出我前夜丟失的眼鏡,套在我頭上。她的手碰到我的面頰,那是我一生感受到比母親還甚的女性溫柔。
從那,我就再沒見過隊姐。
四。
隊姐走后,訓練逐漸索然無味。過了半年,泳池維修,泳隊遷到了另外的地方。遲遲修不好泳池,隊里的人越來越少,或是轉到其他俱樂部,或是干脆退出。一年后我升入初中,教練另謀高就,我也就哀然地離隊。還會時常去游泳,只是再不會奮力追逐1000米套我兩圈的那些大哥大姐們。更多的時候我只是打著去游泳的名義在網吧游戲,快回家之前才火急火燎地趕到游泳館,沾上一些池水的刺鼻,免得父母生疑。這往往都是10點以后,泳池熄燈關門的時候。救護們很煩,一般在正點關門之前人就走光了,為我他們只能等。時間久了他們知我水性好,便提前離去放任我一個人在里面游,我從此染上了不黑燈游不舒服的毛病。
初二那年,聽一個勉強還有聯系的隊友說,教練老李在泳池邊滑倒,中風癱了。
五。
中考成績挺好,爸媽高興,花了點錢去了市重點。班里課業重,不是因為老師,卻是同學們對成績的攀比讓你考不高都不好把妹兒。課間同學大都在操場打籃球或者乒乓球,我卻獨愛晚自習后趁黑在泳池暢游。
高二那年泳管新來幾個年輕教練,人都很潮。大概是剛剛體校畢業謀出路,來泳館辦班。他們時常游泳,見我游的比他們還好不服就輪番比試,有一搭沒一搭他們自覺跟我很熟,但我裝逼成性懶得開口說話,他們笑我冷。其中領頭兒人讓我在他訓練班里混,主要是家長來參觀的時候讓我折騰幾圈撐場子,有一陣他問我,不如你考個國家運動員證吧。我說 臥槽國家級,我哪兒成?他說二級的話,哥急訓你兩個月,足矣。
于是開始了一段充實的日子,上學,訓練,還在追班上的一個女神。私以為那年我虎背蛇腰,倒三角,六腹肌,該是很好追才對??芍袑W年代吃香的是小白臉和籃球霸,再說我哪來機會秀肌肉...那妹子偏愛當別人的小三,枉費我一番苦情。只好發泄在泳池里,蝶泳成績突飛猛進,尤其腿法頗好。據說我的蝶泳可以肩背和臀尖同時出水卻保持整個腰板在水下,我自己從來沒見過,一幫教練黑我戲稱腰好活好,將來沒準是個基...很快成績達標,教練幫我報了名,11月中旬體院測成績。
本是手到擒來的事,不料事與愿違。
該是10月初,趙忠祥說動物們開始長秋膘了!。天氣反常的冷,泳管卻沒開始加熱。水冷,泳客出奇的少,那一天我7點趕到池子,除了救護就我一人,教練都懶得來。救護敲著蘭花指拿著溫度計在里面攪了一圈仿佛那是杯咖啡,11度。下水,我天!哆嗦出一圈細小得水紋。水冷人不累,十幾圈下來身體發了熱,那種臟熱皮冷的感覺就仿佛武俠小說里的內功絕學。我自我感覺頗好,開始掐表沖刺。救護交代完讓我走的時候關燈,就先離開了。
同樣昏黃的燈,同樣靛色的水,混在一起依舊綠油油的散著怪異的光。在道邊休息,不時得需要擦去泳鏡的霧,嘗試著哈出一口水汽,它在空中盤旋翻轉,最后居然在平緩的水面飄散了開來!我盯著那氣漸漸流淌,感覺胸口肺里呼吸都寒了起來,冷的刺痛,這刺痛一路蔓延到脖頸。我心話,不好,休息了太久,身體涼了。蹬邊加速,期待著痛感會隨之消失,怎料這一個提臂換氣的瞬間,刺痛反而變成了灼痛,然后“啪”一聲!脖子詭異地抽到了右肩,連同右臂都一同僵在體側!一口氣沒換上,反而池水下肚,身體沉重了起來,直挺著鉆了下去。
大概那么兩點五秒鐘,我盲了。我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隊姐,想到了那晚摸黑尋泳鏡的時候??墒俏锸侨朔?,當年的池子早拆的面目猙獰,那泳鏡也早沒了蹤影。我覺得很可惜,怎么就把那泳鏡扔了,仿佛此時我若帶著那個泳鏡就能看清?;秀敝形一啬钇鹆岁牻愕氖?,仿佛它就擋眼前,一切就像當年的重復,我一蹬底跳出了水面,跳到了岸上。奇怪,我明明是在池中央那道,何時到了岸邊?
我回頭看身后,霍!整個池面都飄著霧汽,身后出水的位置還翻滾著漩渦,白兮兮又黑洞洞!殺氣騰騰??!
六。
歪著脖,扶著肩,慘兮兮的回到家。媽驚了一跳!嚇!誰家的孤魂野鬼嘴歪口斜!我忙說,抽筋了抽筋了,捏捏!于是火罐伺候,不一會兒就紅白青紫,整成了天然迷彩。到了睡前,脖子是松了正了,卻腫起一個包,壓著忒疼,莫名的還發起燒來。媽催著趕緊睡,明天還上課。夜里汗濕了一床,夢里又看到了那胡同和穹頂,許多兒時這樣難熬的夜晚就被突然記起,蹦到了眼前。
以為是平常感冒,于是白加黑康泰克板藍根走起,一周都不見好,變成抗生素吊瓶中藥,體溫依舊緩步升高!等到了一個月的時候,爸媽帶我火急的跑遍了市內大小醫院,結果千差萬別包括白血病,結節,還有癌。我雖說一直低燒,略難受也很清醒,只是每天罵罵咧咧的吐槽這些個庸醫們除了開檢測單寫的一手狂草以外一無是處,于是網問狗哥,最后這三個也確實符合病狀。老爹一拍大腿,走,去北京......
這期間,一天晚上,舅突然來我家,問我病由。舅是佛道中人,雖是半路出家但也虔誠,時不時給家里帶點什么活佛開光,大師作法的寶物辟邪求福。管用不說但都但無論鐲子珠子還是墜子都是的古色古香經得把玩的物件,大家嘴上總是戲說舅舅,但心里大都還喜歡。
話說我一開口說那天晚上去游泳,舅就慌了大說不好。忙問緣由,舅說:“你媽生你前我就找人算過,你屬火命,早就跟你媽說你不該游泳的!”這一說完,媽不以為然,爸面色鐵青,and i'm like "WTF? U KIDDING ME? U REALLY SERIOUS ABOUT THIS???!!!"當晚大家有點亂有點吵,結論是我信不信由我,但看在舅多年這么親的份上為了讓他放心就去看下那個大師吧......
第二天下課后,舅在門口接了我,帶著大師要求的陳年老醋,一路奔到了大師家,進門前舅萬般叮囑,不論信與不信,莫加評論。我幻想著著各種浮夸離奇的出場方式,我舅已經夠神道了,大師得脫俗到何等程度,定然不著邊際。但入門,迎面而來的不是香火,卻是過油肉的味道。轉頭一看,大師在廚房炒菜!還是個著著便服的年輕老太!說年輕,發是黑的,說老,臉上帶著一種老人特有的愁苦神情。入座,先吃飯,舅和大師嘮著家常,我悶聲埋頭吃,舅吃著說著,大師聊著面前卻沒有碗筷。即便沒有抬頭我也能感到大師邊聊邊在盯著我看。他們先聊著舅媽的孕事,聊舅最近的工作,最后聊到了那罐子老醋。那老醋是媽托人從醋廠拿出的精裝禮品,據說是釀了三十年的醋罐留底。一開瓶,醋味變發了出來,嗆著我一個噴嚏呼之欲出,正抬頭醞釀,斜眼卻看見老太手拿醋瓶直勾勾的盯著我,好生瘆人!硬生把這噴嚏憋了回去。我靠,吃個飯都不安生什么事!我停箸坐定,示意我舅吃飽了。老太突然轉過頭繼續看醋,嘴里直說“有意思,有意思。”
吃罷我們一行走出廚房,到了大師供佛的廳,兩面墻滿滿的是唐卡,都是些異身異首青面怒眼的人物,蠻有意思。回頭,大師又在盯我!大師和舅兩人先簡單拜了一下,大師拿出墨硯,加上老醋就讓我舅開始研。然后大師把我拉到廳中央的兩把交椅坐下,開始琢磨起我的臉來,好不自在!把我盯了個全方位無死角后,也坐下,開始問我病由,我把那天跟舅說的又跟大師說了遍。大師扭頭沉默。
我開始不耐煩了。舅那邊拍案 “磨好了!”。大師起身,拿起旁邊插著艾草的銅壺,沾了里面水樣的液體往我身上撒。撒完有在手里啐了幾口,叨念這在我面前挪步?;簦∵@做起法了么??。∫环垓v,最后讓我喝了一些銅壺里的。這才知道那是冰片水。
法畢..舅問:“什么說法?” 大師只答 “有意思有意思,抹上試試再看!??!”...我只能本著對我爸的承諾,坐穩了讓他們折騰...大師用宣紙蘸了醋研的墨,在我脖子上貼了一圈,讓我舅“把求得那件拿來”。舅神神秘秘的從包里掏出一條金色印著紅印的綢子,裹在了貼到的宣紙上......于是又盯著我瞪了好久.......
我實在耽擱不起,說晚上還有作業,我和舅先走吧。舅征求大師的意見,大師再答“有意思有意思,你什么感覺都沒有么?” “沒有” “嗯, 這兩天晚上都別摘!” 那豈不活受罪!
晚上回了家里,舅跟我說,“大師看你是被水里的魔物抓了氣走又付了身,所以....”。我想笑,舅便沒有繼續。
七。
持續的低燒,訓練自然停了。約定11月中旬的測試,變成了去北京看病。
到了北京,爸的戰友熱情招待,老友相逢,很是欣喜。但私下,爸很緊張,因為,要是再查不出病,還能去哪?
吃吃睡睡逛逛加看病,11月的北京,沒什么好玩的。12月初確診后,開始排號安排手術。手術要求全麻,術前停飯那天,脖子上的腫塊已能肉眼辨出。躺在術床上,護士緩緩把我推過長長的走廊,我看到窗外的秋葉和陽光,想不矯情都難。護士問我怕不,我說 “不知道”。手術室,脫了上衣躺在那傳奇的UFO燈下,主刀醫生笑說,小伙身板可以,我心話你個死基佬,趕緊做手術!連上監控后自己的脈搏和呼吸都清晰了起來,我開始默數,我能聽見隨著呼入和呼出,脈搏的頻率顯著的不同,腦子還想要問這到底正常么?就沒了意識。
再醒來時?已經又回到病房了,暈乎乎睜開眼,聽見人說“握緊”,我趕忙聽命,原來有人握著我的手,我定睛看,隊姐?!我攥緊,涼絲絲一如以往,爸在另一邊看著,說:“護士長術后查房呢,有感覺唄?行了繼續睡吧!” 我再扭頭,隊姐不在了,隊姐哪去了?隊姐手還在我手里呢!
那一晚,難熬啊,躺在病床動彈不得,藥勁一散,脖子就撕裂一般的疼。入了夜就開始不斷的吐,脖子不能動,綠油油的液體飛起來又落了回去。爸在一旁擦個沒完,說“你當你自個兒噴泉呢”,我有氣無力要還嘴“肥。。。水...不流。。。嘔......”又吐了....
凌晨,尿了三大壺后終于有了點困意,半醒半夢間我又開始了童年的病榻長夢,回到了那斑駁的胡同巷。我狂奔著,急切的想找個出口,可巷子的墻越來越高,越來越寬,我玩命地繼續跑,極近絕望時,遠方突然一道白光,我尋光而去,突然就撞進了一團雪里。
且是逃出升天的狂喜。
我在透光雪里打著滾,渾身都涼絲絲的。捧起一把遙舉在頭頂,想看個究竟,可眼前還是白茫茫。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是閉著眼,強光刺過了眼皮,才是白茫茫的一片。眼里刺出了眼淚,灼熱的光仿佛隔著眼皮都能把我灼瞎。可我好奇,手里捧得究竟是何物?遲疑,我終于睜開了眼——
8
回家的第二天,穿著大紅羽絨服,扶著僵硬的右臂,我堂皇地走進了教室。享受著被注視的目光,班里突然起了雷霆般的掌聲。我戲稱自己是行走江湖脖子挨了刀,亡命回家的半吊子楊過。他們問我,你家小龍女呢?我看著之前苦追的女神,全然沒了往時的悸動。
半個月后大師來取回那條金色的綢子。問及病情手術,大師直搖頭,咕噥著什么“居然切出了魔蟲”。
整一個月,我到新開的一個泳池,熱身,下水。肩窩的刺痛讓我根本根本提不起手臂,想沖個蝶泳只是力不從心,恢復又是漫漫長路了。
兩年后,大學暑期回家,談及那段看病的日子。
舅戲說:“你爸那些天可操心了,愧疚自己怎么把孩兒養病了?!?/p>
我爸堅決否定,“你爸我要是慌了神?你那能那么淡定就進了手術室。咱家命沒那么臭!”
我反駁,說他一定慌了,尤其術后時候,懷里抱著一坨綠油油的紙,根本不知道怎么擦!
爸笑,“噴泉怎么擦,你不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我當時說,這孩兒不是給麻傻了吧,吐了尿了好不容易睡下了,一直可勁舉著手捧著空氣傻笑!”
四年后的現在,我在異鄉碼著字,腦海里回想著兒時的病榻夢,四年了再沒有夢起過,一定是自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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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著一片綿長的白色的云上,抬頭是遙不可及的穹頂。修長手臂虛攬我在懷里,兒時的我伏在袒露的胸口上,仰著頭。手里捧得是隊姐雪般的臉,水樣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