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始終不愿意相信你竟然這樣輕易地離我而去,我的記憶被曾經的你糾纏不休,清晰的面部輪廓,嚴肅的神情,一板一眼地叫我認真一點,不應該和父親肆無忌憚地開玩笑,小打小鬧,義正言辭地說:“你和你爸是父女,而不是兄妹。這樣子沒大沒小,成何體統。”這時候,他兇兇的模樣,真像古裝劇里的皇帝,恰好他也有一絡花白的胡子,很短,幾乎每個月都要憑借著比我利索的腳步,去軋村或者我姑姑那邊剪個頭發,顧名思義剪頭發,其實不然,更主要的是剃胡子,在家的時候,他老說要把胡子養起來,方便扎我。我笑笑,說:“爺爺,我都十幾歲了,你還老以為我沒長大,還停留在三歲半,懵懂不知事嗎?”
他沉默了,像個老小孩,甚至眼睛里蘊藏著點點的淚花,他很堅強,堅強到了‘自作自受’的地步,他從不跟人說難事,包括從今年的五月份開始生病,他都固執地一聲不吭,熬熬總會過去的,只是一個心態和時間的問題。他照常不用任何人操心,聽到賣早餐的叫喚,他就立即朝樓上的我喊:“你要吃油條嗎?”
我有些不耐煩,沖他喊:“我才不要吃油條。”
他又沖樓上喊:“你不要吃,爺爺去買了。”
我大聲地說:“你去買吧,反正我不吃。”
當時的我究竟有多可惡,似乎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個常年沒有人說話的孤寡老人,只是想隨時隨地有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而我是他最后一個拉扯長大的孩子,是他無時無刻最想親近的孫女,我沒有滿足他的需求,我讓他始終孤獨彷徨無助,為了我青澀生長的夢想。
我在失去他的幾日后,才恍然大悟,發覺自己實在太自私了,二十歲的人說什么懵懂不知已是最百口莫辯的借口,每一次想起他,心底只有滿滿的愧疚與后悔。后悔沒有多多陪他說說話,后悔沒有多多傾聽他藏匿于心里的語言,后悔沒有多親親他,多摸摸他,多說說我如何深沉地愛著他,想著他。
夜幕降臨,晚燈昏黃的光暈下,看得見他憨憨,微微咧開嘴的模樣,反射進我的內心深處,如同被凜冽的寒風刮得皮膚皴裂,疼,生生地疼個不休…
我曾說,等我長大了,我要像那對祖孫倆,陪你去行乞。實際上,我想要陪你走遍天涯海角,看遍世界的景色,可惜,我還未來得及實現我的諾言,你的生命早有征兆地戛然而止在這個略顯溫暖的冬天。
你將永遠離開我的前一刻,口齒不清地跟我說:“心肝,我要走了。”
我狠狠地哭了,強迫自己把腦袋縮回一點,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掉落在他的衣服上。我輕輕抽泣著,安慰他,欺騙自己,“不會的,我都跟天上的菩薩說好了,拿我的十年為你生命的終點再續上十年,我還年輕得很,我不懼怕死亡,真的…”
我所期許的十年……
我會結婚,會有一個像你一樣愛我的人叫你爺爺,會有一個小嬰兒需要你的抱抱和胡須扎扎,會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拉著你的衣角,用他奶聲奶氣的腔調說:“走…走…抱抱,太公抱抱,嘛嘛,嘛嘛,太公買。”這是我一直想要送給你的,最為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