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他們太愛自己也太愛孩子,所以成為了丁克,后來他們的信仰在某個看似再平常不過的瞬間崩塌了。這篇文章其實在講,丁克是一種價值選擇,沒有優越與否,既成的觀念也可以因為生活際遇而改變。
@煙袋斜姐
我結婚的那年,上海的天特別地藍。我坐在酒店的套房里,時不時瞄一眼側邊鏡子中的自己,鑲著水鉆的婚紗在地上緩緩繞了一個圈。
伴娘站在陽臺扶桿前,嘰嘰喳喳地跟我說新郎來啦。我緊張地又看了一眼鏡子,然后笑了。
她們把秋華堵在門口,要讓他過一個一個的關才能走到我面前。她們問以后錢歸誰管?秋華笑著說老婆管。她們又笑問家務活誰做?秋華說當然我做。
那一年,我24歲。
秋華是我的初戀男友。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候,我遇見了他。相識的那一年,我大一,他大四。我們幾乎是一見鐘情,在一起后迅速發現彼此身上竟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我們雖來自不同地方,但我們都喜歡看書,喜歡旅行,喜歡探索,在一起永遠有聊不完的話。
一等我畢業,秋華就向我求了婚。他說既然已經找到命中注定的人,為什么要等。
雖然秋華是外地人,可是母親非常喜歡他。母親對我過早步入婚姻只存在一點疑慮,就是一旦結婚有了孩子,那將是女人一生徹徹底底的轉變。
我太明白母親的意思了。她跟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下海創業,成日忙忙碌碌,外加爭吵不斷。我從小就是外婆帶大,童年時對母親的記憶只有每周末探班似的行為。
在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母親終于跟父親離了婚。這些年來,每當母親痛苦壓抑時,她經常會忍不住地說:“要是沒有你,我早就跟你爸離婚了。”我跟母親說,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我們不會那么快要孩子的。
孩子的問題,我跟秋華結婚時兩人都沒有提過。我當時還很年輕,剛剛邁入社會不久,秋華也在奮斗階段。我們誰也沒把生孩子這件事當成一件事。只不過在某些一同相伴的夜晚,我會撒嬌似的跟秋華說:“我們就不生孩子了吧,我想讓你把我當女兒寵。”
我體型嬌小,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秋華則是瘦高個子,少年老成的模樣。兩人站在一起,確有父女的感覺。秋華寵溺地看著我,說,好。
婚后的生活很快樂,在蜜里泡著的時間融化地飛快。秋華進了一知名外企地產公司,后又跳槽去了港企。他很要強,成日開會出差,事業發展地很順。我則進了上海本地的一家咨詢公司,同樣過上了飛人的生活。
但是,無論有多忙,我們都會抽時間電話。后來有了視頻,那就在飛機場、火車站和任何一個可能的地點用網絡見上一面。只要在一起,我們就像學生情侶般手拉手去看電影,找各個新開的館子一家家嘗味道。我們把年假湊在一起,婚后的五年去了許多地方。
這世界上真正的幸福婚姻并不多,我是那么的幸運。我經常想人一輩子其實很短暫,幾歲的時候懵懵懂懂,十幾歲的時候埋頭苦讀,畢業了要努力的工作,如果有了孩子,又要努力地照顧孩子。彈指間,人就老了。每每想到這,我就覺得時間驟然逝去的虛無。我越來越珍惜現有的生活狀態,并想要無限的延遲這種自由感。
當我二十七歲那年,秋華的母親退了休。她旁敲側擊地暗示,等我們有了孩子,她便可以幫著帶孩子。我笑著說謝謝,轉身卻依舊過我的生活。
我身邊比我年輕的女同事已經有人生了孩子,我看著她們在家庭和工作之間奔波地心力交瘁,最后大部分人的走向都是辭職,跳槽去一個工作待遇相對較低,但卻不用整日加班的工作。
男同事相比又要好一些,所以到了最后,坐上領導位子的往往是男人。我看著她們,更加堅定了繼續二人世界的想法。若當有人問我什么時候要孩子時,我總笑笑說:“等再多攢點錢吧,上海生活壓力這么大。”可我心里清楚,這根本不是錢的事。漸漸的,又過了五年。
秋華比我大三歲,他的母親已經不遮掩內心的急迫了。她說,你們都結婚多少年了,像你們結婚這么久的孩子都打醬油了,秋華可是獨生子啊。有一次,我無意間偷聽到她問秋華,是不是我身體有問題因此懷不上?到了后來,連我母親都忍不住說:“你真不要孩子?難道秋華也不要?”
年紀越大,碰到這一類問題的機會就越多。有時出去見同齡的朋友了,或者是跟他家親戚聚餐時,那些比我們年輕卻當了父母的一邊被精力旺盛的孩子折騰的狼狽不堪,一邊卻又對我們開玩笑似地說:“還玩丁克哪,早生早恢復,早生早超生。”
我能理解這些人的好意,但聽多了到底是覺得煩的。三十歲之前我還總是笑笑打馬虎眼,時間長了,我便有些不耐煩了。我跟秋華說,我不生就不生。十月懷胎的是我,生孩子撕心裂肺的是我,哺乳喂奶起夜哄孩子的是我,為了孩子成長耽誤工作的是我,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被徹底打碎的是我們。
“你能確保給孩子幸福嗎?我們兩個工作都這么忙,誰陪伴孩子?如果我辭職陪伴孩子,那么收入就會降低,反倒給不了孩子更好的生活。再說了,現在誰還養兒防老?我們兩個年紀大了都有退休金,養了孩子還得給他買車買房,我那么累干嘛?”
面對我珠串似的發泄,秋華越來越無奈。他是想要一個孩子的,我知道。他說:“生一個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呢?像我,也像你,陪著他長大,一起經歷人生苦樂,有什么不好呢?”
每個人都說我想太多。他們說按我的想法,人類大概滅絕了。當我三十三歲的時候,我在這個問題和工作的壓力之前感到極度疲倦。我辭了職,決定去深度進修。
同一年底,秋華的爺爺突然病倒送了醫院。他原本一直身體健康,雖已是快九十歲的老人,可平日耳聰目明身體硬朗,還是縣里的健康標兵。結果有一日突然在家中摔倒,不久后就下半身癱瘓,生活不能自理,耳朵也聽不太清了,需大聲喊叫加連比帶畫才能跟他解釋。
秋華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那年春節早早就回了老家。那一年除夕夜,三代人都聚在了秋華爺爺的家中,滿滿有十幾人。大家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商量著未來輪流照顧爺爺的規劃。
我們吃著飯,秋華的親人們也沒忘記床上的爺爺,時不時跟他說一會兒話。婆婆到秋華爺爺的耳朵旁大聲地說:“大家都來看你啦,你要快點好起來,我們還要伺候你過百年哪。”
這時秋華三歲的小侄子也跑了過來,奶聲奶氣地說:“快點好起來呀,跟你過百年呀。”秋華爺爺雖嘴巴癟著已經說不出話來,但眼珠子轉了兩下,似乎在說:“好,我加油。”
大家都在笑,而我卻哭了。我借著去廚房盛飯的名義躲了出去,眼淚背對著人們抑制不住地流淌。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糾結的問題根本不重要了。我不知道心里的防線究竟是如何坍塌的,可是我發現它坍塌的如此是如此不可思議的迅猛。
生孩子我會不會幸福,取決的是我啊。生下的孩子會不會幸福,取決的也是我自己啊。秋華見我遲遲沒有出來,便去廚房找我。我轉身靠近他的懷里,說:“我們生個孩子吧。”
我突然想起某一天秋華回家,給我看了一張兒童的合成畫像,秋華說,一個好玩的機器自動生成的,就看看。
那張圖像里的孩子,像我,也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