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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過中元,安陽大街仍是一片熱鬧,駟馬齊驅的街上,一整排過去,全是洞開的黑漆木門,匾額上書,堰塘齋,藏寶閣,段記云錦等許多字號,更有插在門楣上,招搖的幡旗,模模糊糊有“等客來”的字樣,可見幡旗風吹日曬,久未更換。
此時,正過辰時,段記云錦迎來了第一位客人,段老板已經是這店里的第三代傳人,才二十出頭,他們的祖傳色染技術冠絕洛陽。
尤其是紅色,不知道用了什么草木和技法,染出來的顏色鮮艷純凈,十分均勻,一點也不掉色,比往日里的朱砂染色法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此刻段老板對著他的第一位客人,十分無奈,“姑娘,你這匹上好的茜色云紋蘇緞,要拿去染成黑色,豈不是糟蹋!”
段老板手里捧著一匹流光的蘇緞,通體為紅,入手柔軟,輕如無物,緞面光滑,像水瀑一般。
最妙的是那云紋,竟然是憑著茜色的深淺挑染出來的。
正是極好的料子。
“老板,是否可染。”
那位要把茜色蘇緞染成黑色的客人亭亭地站在柜前,身段婀娜,正是位女子。
她拿一塊素色的薄紗,遮住臉,操著一口軟軟的蘇腔,淡淡地問。
段老板年輕的臉上一臉心痛,這批茜色的蘇緞,一看便是名家手筆,只是這么高超的技法,他只見過一次,可那個人也早就不在了,他也實在想不出蘇州還有哪家對茜色十分精通的行家。
對面要把這上好的茜色變成黑色的意愿,段老板連聲嘖嘖,“哎呀呀,染是染得,只是這茜色已經上得十分通透,若再染上黑色,這緞子也可就算毀了啊!若還想里面的云紋不掉色,實在是太難了。”
段老板惜這匹難得的蘇緞,仍想勸勸,如不行,拿自己店中最好的赤色銀紋的云中錦來換也是甘愿的。
他抬頭望著自己的客人,只瞧見露在外面的一雙黑眸點如漆墨,甚是幽深。
不覺被吸引,仔細瞧去,卻瞧出了幾分熟悉,腦中閃過一個人影來,不由得瞪圓了眼睛,“這位姑娘好生面善,是否見過?”
那女子波瀾不驚,抽回段老板手中的蘇緞,“我第一次來洛陽,怕是老板認錯人了。若是老板舍不得染,那便算了吧。”
段老板仍在苦想,女子已經抱著蘇緞走了。半晌,段老板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忙去庫中找到一本陳舊的本子,翻了幾頁,找到一張云紋的圖,猛地一拍腦袋,“哎呀,那匹蘇緞,可不就是只有他能染出來!”也不知那個他說的是那個女子,還是別的什么人。
待段老板回到堂前往外張望,安陽大街上一片熙熙攘攘,早已不見那女子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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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德七年,動蕩不安的周朝終于迎來了最后一根稻草,北漢大舉壓境,趙匡胤奉命出兵開封,在陳橋驛兵變,黃袍加身。
這是一場醞釀已久的陰謀。
此時的開封經過大宋朝六年的擴建,和政治中心的建立,已經是一片百事俱興的模樣。
正是乾德三年,年初趙匡胤舉兵攻破成都,孟昶舉國投降,蜀國滅亡。
龍心大悅,犒賞三軍,并命擴建開封,還要在開封北門外的萬歲山上修建一座皇家園林。
動工不足半月,便被新任的宰相趙普給攔了下來。
皇帝的心思有心人看在眼里,園林的修建雖停了下來,可萬歲山上臨時搭建的棚子和運來的石料,卻一個都沒撤走。
此時的萬歲山便荒著無數的石料,和半搭不搭的棚子,就這么被人遺忘了。
深秋里,一個女子抱著一匹茜色云紋的蘇緞,突然出現在了這里。
正是在洛陽城里想要把這匹蘇緞染黑的女子。
她此時未著紗,略施粉黛,雙瞳如點漆,瓊鼻微翹,一雙薄唇緊緊地抿著。望著面前一片凌亂,不知要往哪個方向去。
八年前此處,還是層巒疊嶂,覆著厚厚的野草,山木挺秀,一片青蔥。
現在呢?
入目全是亂糟糟的石料,結了厚厚的灰,一些料子被雷電劈開一條縫,里面又只頑強地生出野草來,那些半搭的木棚無人修繕,風吹日曬地爛成半截,出名的萬歲山一點也尋不到它萬歲永壽的影子。
在要修建皇家園林的命令下來的第一時間,百里內的秀木就被伐得一干二凈,因為木料特殊,停止修建后便運到開封城內。
女子站在積灰寸許的石料中間,慌張地往周圍尋去。
她的林哥哥呢,被弄到了哪里?
放眼望去的百里之內,只剩亂石嶙峋,荊棘叢生,連小獸也無,靜悄悄透著一股死氣。
呀,我的林哥哥,你的綺羅來尋你了,你的綺羅帶著你最愛穿得茜色云紋蘇緞來尋你了。
可你在哪里呀?
綺羅一股不知名的慌亂涌上心頭,她抱著蘇緞,提著裙角,在這亂石中妄圖尋出一絲絲熟悉來。
她往前奔,荊棘扯破了她的衣裙,荒石凌亂了她的步伐,連沒有任何鳥獸叫聲的山林都要掐住她的喉嚨。
那顆最粗的松針呢?那個地方已經空了。
那株被林哥哥贊過香氣宜人,挺秀高潔的花呢?那個地方已經空了。
那顆被林哥哥說過用來染紅色最佳的茜草呢?那個地方也已經空了。
那只被她嘲笑過長得像東街賣糖葫蘆老爺爺的胡子的那只灰溜溜的小鳥呢?綺羅抬頭望天,也是空的。
只是夕陽將下,被鍍上五彩的流云是如此炫目。
她的步伐未停,冷不丁被橫出的一只樹根絆倒,摔得花容凌亂。手中的蘇緞在摔倒的同時卻是不防,被半高的荊棘劃破了。
綺羅連自己身上的傷也未顧得,抱著蘇緞被荊棘劃破的面,恍惚起來,突然像是被魔怔住,抱著蘇緞嚎啕大哭,“蘇緞破了,蘇緞破了,林哥哥呀,你沒有衣服穿了,林哥哥呀......”
林哥哥呀,哪里是天和山空了,是你走了,我的心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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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哥哥~你等等我。”一個半大的女娃娃操著軟軟的蘇調,人小腿短,邁著小碎步,又是委屈又是急切地喚著前面那個著著白衫,俊秀的背影。
“哎呀,綺羅,我去染坊是有事,你個小鬼老跟著我干什么?”著著白衫的少年未停,抱怨著,跑得更快樂。
綺羅被甩得遠遠的,她從未又一次能跟上。
幾年過去了,人小腿短的綺羅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再也不怕她的林哥哥輕易地甩掉她。
“綺羅,你這丫頭......”白衫的少年長得更為健康,生了一副秀氣的肩膀,白衫粗布也不能遮住他的靈氣。
“我去染坊是有事,你個小鬼老跟著我干什么?”綺羅粗聲粗氣地學著林哥哥的話,把他嗆得一噎。
調皮地吐吐舌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古靈精怪,“哎呀,林哥哥,這話我都聽了好幾年了,我也不是小鬼了,你就帶著我吧!”
少年無奈,“好吧好吧,帶著你可以,可你不許搗亂。”
“好好好!”綺羅連身應好,一顆心高興地簡直要飛到天上去。
正逢亂世,各個國家打來打去,只有他們唐國在戰火紛飛中偏安一隅,當今的李皇又甚愛吟詩作畫,上上下下安逸得不得了。
綺羅年紀小,完全不懂得坊間傳來傳去的那些戰爭是個什么意思。
她不過是個孤兒,被一戶姓林的作坊主收養,有個長得好看的林哥哥,她有吃有穿,每天在小城流水中像所有鄉野的孩子一樣打鬧,她的日子也就在這些嬉鬧中平平淡淡地流過去。
她雖長在林家,可是,染坊一次也沒有去過,她一直想悄悄溜過去看,可是被她的林哥哥用各種原因給攆回了家。
此時得到林哥哥的首肯,能去染坊看一眼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布,明天在王大花面前又有一番可以炫耀了。
綺羅在心中歡喜。
望著走在前面直著脊梁,走得方正的林哥哥,綺羅心中更是說不清的高興。
才進染坊,她就被飄出來的各種草木的香味給深深地吸引住了。
真好聞呀。
綺羅跟在林哥哥后面探頭探腦,完全沒有一點十幾歲姑娘家的羞赧。
坊里的工人瞧見林茜后面跟著一個陌生的漂亮姑娘,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綺羅也是到了抽芽的年紀,胸前鼓著一個小包,正是曼妙的時候。
林茜悄悄瞄了一眼,又慌張移開。
他一進作坊,首先就沖到了紅色染料的缸前,問正在染色的工人,“今天的怎么樣?”
工人搖了搖頭,“還是跟昨天一眼,染上的紅色不均勻。”
林茜想了想,抓過工人手中用來攪拌染料的長棍,“我來。”
綺羅看著這花花世界,只覺得十分新奇。
她玩鬧的世界開始從小橋流水變成了這一方小小天空的染布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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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把自己關在作坊三個月,仔細研究紅色染料的草木,其中的比例,在配成染料的過程中水的量和布染的程度。
綺羅便擔任了送飯的角色,每到飯點,作坊里的工人們各個都要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等著她來。
在這些枯燥的工人眼中,綺羅是比美食更香甜的存在,有沒臉皮的工人大著膽子向林茜討綺羅作媳婦,被林茜一棒子打出了作坊,之后再也沒有人敢再提。
正是傍晚,綺羅往作坊送了晚飯,卻沒看到林茜,有工人為她指了方向,她便一路尋過去。
夕陽將下,長長的青石板路直直的伸到街盡頭,一旁的青墻灰瓦和另一邊細長的水道,透著江南獨有的風韻。
天上飄著一大片流云,被夕陽的光染成了奪目的斑斕,像極了縣丞女兒身上穿的云錦。
先是極亮的茜草染出來的紅色,連著明亮的梔子果染出來的橙黃,往上伸去,便是醉人的藎草染出來的綠色和紫草染出來的紫色,從頭頂往后直直的延展開,只有一大片被菘藍染出來的深深淺淺的青藍和暗藍。
一片云借著一片云,一條線連著一條線,綺羅心想,這云要是林哥哥染出來的布該有多好呀。
找到宋氏成衣店,還沒進店,就聽到林茜哈哈的笑聲,綺羅從未聽她的林哥哥笑得這樣歡暢過,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她聽到林哥哥在店中笑著大聲道,“實在合極了我的心意!”
下一刻,她便看到林哥哥出現在店門口,身著紅衣,驕陽似火,比他身后的彩霞還要炫目。
林茜身上著的是本地產的緞,染成了茜色,綺羅從未看過如此純凈,顏色均勻的茜色,緞面光滑,像水瀑一般,在林哥哥身上晃一晃就成了一片流光。
更奇妙的是,緞面上藏著云形的暗紋,綺羅雖然不會染色,卻聽過不少,那不是用線繡出來的,竟然是利用茜色染上布的深淺刻意地挑染出來的。
綺羅已經驚嘆不已,又熊著膽子仔細去瞧她林哥哥的模樣。
林茜在夕陽的光里鍍上了一層金光,著著屬于他顏色的衣袍,眉眼舒展地是前所未有的歡欣。
綺羅眨了眨眼睛,像是第一次看見他的林哥哥。濃淡適宜的遠山眉,高挺的鼻梁,咧嘴而笑溫潤的嘴唇,尤其是那一雙桃花眼,眸中星光燦燦,一笑便眼角飛揚。
再想仔細看去,只覺每一個五官都要張揚著飛出去,看不清楚。她的林哥哥,此刻全身的氣質只像是一陣張揚的風,自由而灑脫。
林茜看到綺羅,急著同人分享,開心地奔過去,直接把綺羅抱起來轉著圈甩在空中,“哈哈,綺羅綺羅,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饒是被當做男孩子養的綺羅,難得第一次羞紅了臉,“真好呀林哥哥!”
林茜身上茜色云紋的蘇緞,長長地甩在空中,跟綺羅素色的羅裙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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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一甩,茜色云紋就甩到了金陵,成了京中人人爭相效仿的顏色。
恰逢這年,周后生了南唐李皇的第一個后人,還是位公子,有人獻上出自林家的茜色云紋蘇緞,周后大喜,縱使如何溫柔善良,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孩子私心了一回。
命,此緞今后,只為大皇子著。
林茜成功地染出了屬于他的顏色,卻也永遠地失去了他的顏色。
心灰意冷,林茜把父母逝世留下的作坊賣了,抱著最后一匹蘇緞,帶著綺羅,離開了金陵,往最為安定的周國都城開封去了。
他還想著,在新的地方,大展拳腳,再染出不一樣的茜色,甚至在周朝權貴中流行起來。
綺羅只默默的陪著他,什么也不說。
他與別人一見鐘情,娶了開封一家成衣店的女兒不說。
他為了尋找可以染不同顏色的草木,不小心跌入萬歲山的山澗中不說。
他又重新爬起來,如他所想的那般,他最新的茜色云紋蘇緞在新建立的宋朝的權貴中流行起來。
為了無形中現實匠人的驕傲,他會在沒匹布料上挑染上一個極小的“茜”字。
綺羅終于開口,制止他這種做法,她什么也不懂,只是冥冥中覺得這會為他惹來災禍。
林茜擺擺手,對綺羅的話置若罔聞。
他已經長成一個高大的男子,有了自己的妻子,她再也不是跟在林哥哥后面的小鬼了。
這個認知讓綺羅十分難過。
淺色的云紋在茜色的蘇緞上,本來沒人會注意到里面云紋到底是什么模樣。
點檢趙光義新接進府中的小妾拿著那種蘇緞去成衣店裁了一身衣服。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那挑染的極小“茜”字被裁剪到了女子胸口的位置。
一個女子衣服胸口的位置寫著別的男人的名字,這是何等的恥辱,在發現的當天,那名小妾就自縊在了屋中。
趙光義心有怒火,明面上不說,可暗地里自然有人為他做他想做的事情。
當天夜里,林茜的作坊就被封了,連同他丈人家的成衣店。
他那虛弱的妻子在士兵舉著火把的呼喝中竟當場背過氣去。
綺羅拖著他轉身就逃。
這一逃,逃過了入獄的命,卻也逃掉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鐘鳴鼎食的生活。
林茜自怨自艾,綺羅身無長物,卻格外開心。
又回到從前歡快地日子,有什么不好。
在逃命的路上,他們遇到一隊貨商,運的是五車的云錦。雖說天下初定,可到底是新朝初建,四處流寇眾多,林茜和綺羅兩個人倒是還是太過弱小,只好跟著貨商一路西行。
危險仍有,但終究有了些許保障。
那貨商姓段,在洛陽有一家祖傳的老店,色染技術也是一流,一來二去,林茜偶爾在挑染上顯露出來的造詣和經驗,讓那中年的段老板不得不引為知己。
綺羅在一旁瞧著,雖說林哥哥還是未露過笑容,可到底話多了不少,心下也安心了些。
段老板十幾歲的大兒子老早就得到消息,迎在城外。未及弱冠,卻已能獨當一面。
段氏父子熱情相邀林茜在段記云錦中幫忙,綺羅滿心期待林哥哥點一點他驕傲的頭,卻沒想到被他婉言拒絕了。
段氏父子也未失望,原本匠人靠的就是一門技術,若有一點旁人不知道的本領,那更是視如生命。當下更是大度地奉贈千金,當做林茜的盤纏。
綺羅的眼睛都要亮起來。可林茜還是拒絕了。
綺羅也不失望,只要是跟著她的林哥哥,去哪里,做什么,都好。
臨走前,林茜又返回幾步,塞給老段一卷黃紙,道了句,“請做保管。”
老段疑惑地打開,眼中頓時被狂熱取代,再抬頭去尋林茜,卻已沒入人海。
哎——老段捏著手里那把黃冊,長嘆了一口氣。
“父親,這是何?”小段望著老段陰晴不定的臉色,疑問道。
老段覺得作為一個商人,得到這樣一本“秘籍”,自然是該萬分欣喜;可同樣作為一位匠人,他自然知道,他手中這本黃冊是凝聚了一個人多少心血。
“罷了罷了。”老段把黃冊藏在倉庫里,并寫下家訓,不到家業凋零,萬不可竊此冊之法牟利。
小段也是個孝順的,在老段仙逝后,只憑著自己的天賦把祖傳的染色技法發揚光大,冠絕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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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林茜和綺羅同段氏父子分別,行了半里,綺羅終于忍不住問,“林哥哥,走之前你給段老板的是什么?”
“是那本寫了如何染出深淺茜色的冊子。”林茜表情淡然,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白饅頭。
綺羅忍不住大叫起來,“那是你花了十幾年心血創造出來的技法!怎可如此輕易地給了別人?!”
林茜突然笑起來,丟個綺羅一個調皮的眼神,“你知道為何只有我能染得出來,別人染不出來?”
戰亂,磨難,已經把兩人磨老,可他的林哥哥也不過才二十四歲,這半年來,常常表情肅穆地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綺羅只覺得眼前炫目,她是有多久沒有見到她的林哥哥帶著如此笑意和調皮的神色跟他說話。
“綺羅不知。”
“那是因為只有長相特別的茜草才能染出那種顏色,只知道技法是沒有用的。”
若是一個稍微懂點染色技法的人聽到這話,便知道林茜說的是假話,可半字不識的綺羅根本就沒有看過那本秘籍,縱使她心中疑惑,可還是無論林哥哥說什么,她便信了。
“長相特別的茜草,在哪兒呢?”
“在萬歲山。我得去一趟。”林茜收了笑,望著洛陽城中飄過的一抹紅影,那是他一生中最為得意的茜色云紋蘇緞裁成的衣服。
綺羅咋呼呼地想要一起,卻被林哥哥制止了。
林茜又笑,那溫柔地表情簡直要讓綺羅醉在里面,“綺羅乖,等林哥哥從萬歲山找到那種茜草,我就回來,過我們兩的生活好不好,就我們兩,林哥哥和綺羅。”
林哥哥把那匹離開蘇州時就帶在身邊的蘇緞放在了綺羅的手里,笑得一雙桃花眼瞇起來,“綺羅,林哥哥給你一個任務,等林哥哥回來的時候,林哥哥希望看到這匹蘇緞被染黑了,而且里面的云紋還不能掉色,怎么樣?”
綺羅眼睛亮起來,接過蘇緞,重重地點了點頭,目送著林茜出城。
她心中欣喜期待,可另一方面,又隱隱覺得不安。
她在洛陽的鄉下按了一座茅屋,她等她的林哥哥回來,這么一等,就是五年,這五年間,她問過無數的人,如何把蘇緞染成黑色,又能讓里面的云紋不掉色。
名連冠洛陽的段記也辦不到。
綺羅終于想起林哥哥最后離開的場景,他把畢生心血交給一個外人,把蘇緞托付給自己,并交給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分明是存了死志,
想清楚所有的事后,綺羅才覺得天都塌了,她瘋狂地跑到萬歲山,尋著林哥哥有可能走地痕跡。
“林哥哥呀,林哥哥,你在哪里呀。”這山早沒有八年前他們在這里嬉鬧時的景色。
亂石嶙峋,荊棘叢生。
有荊棘割斷了她的衣裙,劃破了她手中的蘇緞,她終于知起疼來。
深秋的夜,風寒露重,更哀傷悲涼的是過了亥時竟下起雨來。
“林哥哥呀......”綺羅坐在冰冷的秋雨里,抱著這世上最后的一匹蘇緞,哭成了一個淚人。
她至今都不知道林哥哥離開時說要跟他在一起的那話是真心的,還是故意哄他。
她也至今未問出一句,“林哥哥呀,你喜不喜歡你的綺羅呢?”
雨絲朦朧中,她恍惚看見一個紅色的人影,眨著一雙快要飛出去的桃花眼,大笑著告訴她,“綺羅綺羅,我成功了,這是天下最獨一無二的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