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與非村伯樂主題寫作之【非·沖撞】
月牙灣有兩條河,南臨南拉河,北靠灰河。南拉河水從村西流到東,再從東與灰河匯合,遠看如同調皮孩子畫了個彎彎的月牙,故得名月牙灣。
月牙灣有千把口人。郭、陳兩姓最多。其他張、王、李、趙零零星星夾在中間,要把郭陳兩姓比作陰、陽學中的黑白兩色,那其余的就是烘托這黑白二色的青、紅、綠、藍紫。
千余口人,不算多,組成了四個小組。四個小組四個組長,一組是陳耀文、二組陳天放、三組郭老五(原書記弟弟)、四組郭拴(原書記侄子),再加上一個秘書胡新計,組成了一個村班子。
書記不在的時候,胡新計說了算,村里的二把手。一個周旋在陳、郭兩條虎中間的人必有他的驚人之處,他對誰好像都一個樣,逢人就笑。
村里的陳戶人家大多住在南拉河周邊,地自然在那片,而郭家多靠灰河,地就在河堤外。南拉河、灰河圍成了一個村,河內以村莊為主,兼少量土地。
南拉河與灰河在村頭的半里處,巧妙行成了個天然的夾角,上方是梯形的壩子,壩子上種著樹木、莊稼。三月到了,春來了,菜籽很快打起了米骨朵。不久開起了黃燦燦的的花,蜜蜂“嗡嚶……嗡嗡嚶……”
菜籽割了拿來鋤頭,攥足勁攏起土,一畦畦點上花生?;ㄉ涥柟庹丈洌芸烀俺隽祟^,長出了綠葉,開出了桔色的小花。田野被點亮了,遠遠看去如同無數個夜晚燃著的小蠟燭,眨著眼,忽閃忽閃。
秋到了,花生熟了。老太太領兒媳婦,兒媳婦屁股后跟著個孩子,孩子帶著小黃狗,小黃狗“汪汪……汪汪汪……”一剎那,壩子上成了個喧鬧的小市場。
此時半坡里的野柿樹掛上了紅燈籠,貪吃的花喜鵲飛來飛去,吃著果子唱著歌“呱呱……呱呱呱……”
冬來了,這里徹底寂寞了,再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整個大地被雪包了個嚴嚴實實。不過雪地上偶爾還會蹦出一只野兔子,邁開前腿,蹬著后腿一躬一躬向前跑去。
不知哪里臥著的野雞被驚到了“喔喔……喔喔喔……”飛起又落下,驚起了一片片白雪。突然間從雪地里冒出一個人,六十來歲,穿著羊皮襖,戴著火車頭帽子。手不停地對搓著,搓罷了嘴又對著手使勁吹起氣,哈起一團團白氣。
他不是旁人,正是村里上一任書記——郭老三。村里人很少有人這么叫他,見到他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只有他本族人才這么叫他,他有他的官名。
他當了一輩子書記,老了老了前些年卻被年輕的后生陳天星推翻了,心里總不是滋味??墒撬苡惺裁崔k法呢?陳家在村里的勢力也不可小覷。
郭老三站在雪起雞落的地方,大口喘著白氣,前方白氣消失的地方是他的祖墳,無數個郭家先輩就葬在這里。這里有兩河做依托,自然在村里有著最好的風水,卻歸他郭家所有,他感到很幸運。
可遺憾是常有的,那就是近些年又不十分太平,祖墳里時常添年輕人的墳,不是這個死了妻,就是那個傷了兒。當然也請過無數個風水師,可個個都是飯桶,看不出個究竟。
自己偏偏又走了狗屎運,老婆四十多歲就死了,只給他留下兩閨女,大巧、二巧。大巧早早就嫁人了?,F在只有他和二巧相依為命。老婆的墳就在不遠處,墳早已變成了小土疙瘩。
小時候拉扯孩子他沒少受苦,不過有弟媳嫂子幫襯,這讓他省了不少心。更讓他滿意的是天星的娘,陳大壯的老婆小時候沒少給孩子做鞋、做衣服,這一點讓他很欣慰。
這個陳大壯與自己同歲,拿了一輩子鋤頭,整天地里、家里、家里、地里。農閑時曬曬太陽,看看打麻將,好像從來就沒有走出去過,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他卻生了一個能挑得起生活重擔的兒子,而自己卻只有兩妮片子。
郭老三望著白雪,突然身后小道上傳來了“咯吱……咯吱吱……”他一扭頭看見是陳大壯家的小子——陳天星,他慌忙又轉過身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天星與二巧同歲,不過天星生月比二巧略大,小時候兩人就光著屁股在一起玩。這孩子從小是他看著長大的,心眼不壞,說不上喜歡,也不厭惡。
現在這兩孩子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本來是很好的一對。可他偏偏和自己對著干,選什么村長,前些年還把自己推下了臺,這讓他的老臉往哪放。
他只管想自己的,突然天星跑到了他跟前,攜著微微流汗的臉笑著說:“叔,您和我一樣睡不了懶覺,出來走走?!?/p>
郭老三不愧是當過村里的第一把手,臉立馬也變成了喜滋滋:“孩子乖,不睡懶覺跑啥子步,學城市人。學城里人好,城里人洋氣?!?/p>
天星:“叔呀!我是在學校起早慣了,不起來渾身不自在。叔你看你的,我再跑幾圈?!?/p>
郭老三:“孩子乖,你跑你的?!闭f完擺擺手。天星與郭老三打了個手勢,繼續踩著雪跑了。
說這天星上天就那么眷顧他,一米七五的身材,在男人堆不高不低。體重沒超過一百五,又是那樣的和適。再加上他上高中時,在城市修來的洋氣勁,以及骨子里固有的農村純樸樣,兩者又完美結合,形成了農村中的極品。
不要說在農村罕見,就是在城市也稀有。更難得的是他還有另外一個喜好,他酷愛寫作。寫作讓他的性格更有韌性了,讓他具有了同齡人沒有的眼光,這種眼光也促使他成了月亮灣最好的領導人。
他有能力管好月亮灣,領導月亮灣奔跑在其它兄弟村莊的前面,成為市、省里的明星村莊。
郭老三站在原地聽著“咯吱……咯吱吱……”又望望天星越來越遠的背影,心中涌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滋味,有點愛、羨慕、嫉妒。
這時冷不防后面,有個人摟住了他的后腰,他打了個激靈,一扭臉是二女兒,他故裝作生氣地說:“你這死丫頭,嚇死我了?!?/p>
二巧:“爹,就這膽量?!闭f著又咂咂嘴。“早飯做好了。你最愛喝的玉米糝摻紅薯,調的菜,新鮮的蘿卜切成絲,撒上了蔥花?!闭f罷扭頭跑了。
郭老三后腳跟著,看著女兒凸凹有致的背影,不由感慨時光過得太快了,一眨眼孩子都這么大,是該為女兒的婚事考慮考慮了。
你說這二巧只有初中文化,卻極其具有畫畫天賦,雞、鴨、貓、狗到她手里都是活靈活現。方圓十里八里如果有需要畫的都會找她,自然提親的踢破門子。可不管再優秀的到她那都是兩個字“不行”?!安恍小背闪怂嘤H的代名詞。
郭老三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突然又想到天星,他忽然明白怪不得女兒相親次次不行,原來這死妮心早有所屬。
既然他有了這樣的想法,當然回家就盤問起女兒,在他再三追問下,女兒終于道出了實情。“我這輩子就喜歡天星哥,除了他我誰也不嫁?!?/p>
郭老三:“那不行?;橐龃笫伦怨哦际堑镒髦?,由不得你亂來?!?/p>
二巧跺著腳:“那我不管,我非嫁給天星?!?/p>
郭老三氣得直接把端著的碗摔在了地下,碗里的紅薯、玉米糝濺了滿滿一地。郭老三:“你這不要臉的,都是我把你從小寵壞了。想著你從小沒了娘怪可憐的,哎!都怨我、怨我?!闭f著又扇了自己兩耳光,就奔老五家去了。
到了老五家,老五媳婦正端著碗吃飯里,忙站起身說:“哥,看你氣乎乎的樣肯定沒吃飯?!?/p>
郭老三:“吃飯,甭提了氣都氣死了。”
老五媳婦:“哥誰惹你了?竟發那么大脾氣?!?/p>
郭老三:“誰?會有誰,不就是那死丫頭。”
老五媳婦:“??!是巧兒呀!自己的孩子有話慢慢說,有啥可氣。”
老五媳婦說著已盛來了一碗飯,“先填飽肚子,別的啥也不說。劈柴火熬的玉米糝,你嘗嘗?!崩先宦犑遣癫葜蟮?,也不客氣直接端起碗,嘴貼著碗邊如孩子般喝起了火車。
老五媳婦看看,又笑笑,也端起來喝起了火車,郭老五在一旁看得直癢癢,也學起他們樣“噓噓……噓噓噓……”圍著碗轉起了圈。老三很快喝光了,老五媳婦又去奪碗,非要再盛一碗,老三忙用手擋住說:“飽了、飽了”。
老五媳婦:“真飽了?”
郭老三:“真飽了?!闭f著用手摸摸嘴:“那死丫頭被天星勾去了魂,這肯定不行。我還是想請弟妹出面幫幫忙?!?/p>
老五媳婦:“此事不難。等閑了我勸勸,開通開通。我琢磨琢磨再給她介紹個好的,保準一高興她什么都忘了?!?/p>
郭老三聽了這番話心里舒服多了,沒回家就直接去了村廣場。廣場就在村最東頭,是他當書記時建的,晚上大閨女、小媳婦都愛在這兒跳個廣場舞啥的。
偶爾鄉里或縣里舉行個活動也會選在這,因為這里三面都是莊稼地,又有灰河做依托,是城里無論花多少錢都找不到的,所以他們甘愿跑幾十里來到這里,根本不是為表演,只是為看看莊稼、聽聽小橋流水。
郭老三也愛到這里,走走看看,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全是他一個人栽的,每一磚都是他壘的。他用手觸摸著,仿佛此刻摸著的是一本功勞簿,記著他滿滿的回憶,建廣場、蓋村部、修灰河大橋……哪里沒有他的身影和汗水。
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勇。這原本屬于自己的功勞簿,此刻卻寫上了天星的名字。
村部就在廣場對面,自從他不干之后就很少去那里,除非有特別重要的事情,達到不去不行的地步他才到那里,好像他去對別人是一種干擾,對自己是一種侮辱。
他背綁著手慢悠悠走著,突然村部的喇叭響了,傳來了天星洪亮的聲音:“全體兩委班子注意了、注意了,吃過飯馬上到村部集合。”
郭老三想要是在過去,此刻講話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他多少有些失落。此刻他又全身心陷入肉體無我的狀態,根本不知道前面有一塊碎磚頭,他一下子踩了上去,身子一歪向前傾去,撞到了一個人。他一抬頭是前街的陳狗蛋,他當著村長時沒少幫他。
這個陳狗蛋歲數與自己差不多,年輕時不愛勞動,跑東村、走西村,到了三十好幾還是光棍一條。后來不知他使的是什么法術,竟然娶回了一個比他小十多歲的翠花,生下了一男一女。
可這陳狗蛋還是改不了狗吃屎,整日不下地。這下苦了翠花,但翠花好像根本不把這當回事,情愿為他當牛當馬。
陳狗蛋也愛抽一口,過去見面總是向他要煙抽,今天也不例外,伸手就摸他的布袋。他掏出煙,一人一根就抽起來。等過足了煙癮,狗蛋神秘地說:“聽說天星前段時間出去了一趟,也要學外面,哪個啥?就是把土地收到一塊?!?/p>
郭老三:“集體化規模種植,引進外來項目。”
狗蛋:“就這個。還是書記您見過世面,我說不來。我走了。”說完又咧咧嘴,兩手袖筒里一插就走了。
郭老三在廣場上也不多呆,立刻折過身就往家趕。半道上碰見了弟弟老五正往村部去,他看看四周沒人,又往前湊湊壓低聲音說:“開會回來和我匯報一下。不、不,你看我這嘴,說慣了,錯了。和我說說。要不我去你家等著。”
郭老五:“不用、不用。你還是在家等著吧!”說完就去了村部。
當他到達村部時,各組的組長都已到了。胡新計正笑著給各位倒茶,見郭老五到了也給他笑著倒上一杯。胡新計這樣的人對誰都好,對誰又不好,對誰都笑,對誰又不笑。
他的笑好像不是寫在臉上,而是藏在袖筒里,就如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上臥著一條小蛇,吐著紅信子,一出一進,一進一出,猜不出究竟。
天星見人都到齊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輕輕清了清喉嚨,擺出一副領導的架勢說:“前段時間大家都知道我出去學習去了,這一趟我沒白出去,也逛了、也看了,看了咱們省的先進村,例如劉莊村、南街村等地方??粗笪腋锌f千,他們早就實現了小康,我們為什么不能,我們也不比他們笨,那差距在哪里?我想大家可以就這個問題暢所欲言,討論討論?!?/p>
會場霎時靜了,靜之后是打火機點煙聲,沒吸煙的抽一支對上,快抽完的又拿一支接上,大家只是吸煙喝茶,就是沒人開口說話。
天星按捺不住了,焦急地說:“都說說,平時的聰明勁都去哪了?陳耀文你怎么想的給大家說說?!?/p>
陳耀文搔搔后腦勺說:“咱這除了地還是地,也沒啥資源呀!唯一的出路還是在地上。”大家相視一笑。
輪到了郭老五,郭老五說:“引進項目要占咱們的土地,土地世代都是咱莊稼人的命根子,我認為行不通。”
村部一會靜,一會鬧騰,想法各異,有贊成,有反對。最后天星做總結:“大家有不同的想法很好。這次我召集大家聚在一塊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更重要的是我要告訴大家我決定把咱們村的土地租出去,不但有現金賺,還有分紅。讓它變成活的搖錢樹。今天事先給大家捎個信,回去后大家再好好商量商量。今天就到這吧!散會。”
一散會,郭老五急急忙忙就往老三家趕,其實郭老三早都等不上了。等郭老五一進院,老三就急忙把弟弟迎進了屋。泡好的茶早都涼了,老三又為弟弟續上。
老五說:“也沒說啥?就是想把土地租出去,走集體化道路,一村一項目?!?/p>
老三問:“你覺得怎么樣?”
老五喝口茶說:“我認為不可能。大笑話?!?/p>
老三:“你說得對,說什么咱們灰河那一片祖宗留下的地都不能讓外人動。你再鼓動鼓動,讓天星個龜孫子搞不成。”
哥倆在一起喝了一會茶,吸了半盒煙,親熱了一陣子,老五起身要走。老三站起身把弟弟送到大門外,然后他就直接去了小拴家。小拴知道了伯伯的來意,自然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老三聽了貼心話,那是一百個放心。
開過會,天星好像是把這事給忘了,過去了很多天卻再也不提這事。郭老三可沒忘,他一直想著這件事,整天串東家走西家,能煽風的就煽風,該點火的就點火,一心想著和天星一撞到底,來個魚死網破。
二巧的婚姻方面,他五弟媳也曾經把娘家侄兒介紹給她,可她就是死不開竅,還是老話“不行”給一口回絕了。氣得他弟媳再也不愿管這檔子事,因為她在娘家哥面前曾夸下???,包準能成,誰知這死妮讓她顏面掃地。
自此老三把女兒的婚事放到了一邊,整天把時間都浪費在了和天星叫勁上。天星好像卻完全不知,每天早上該跑步跑步,見了面還是一個勁叔長叔短。
巧兒自從沒了爹爹的管束如籠中放出的鳥,和天星見面的次數多了,知道的人多了,即使是假的也成真了,自然再也沒有人和巧兒提親。二人只等時機成熟結婚、拜堂、送入洞房。
幾個月過去了,冬走春來。天星冷不防從省城領回了幾個穿西服,打領帶干部模樣的人,在南拉河轉轉,又在灰河看看,并拍了許多照片。后來才知道,那一幫人是鄭州紅鷹科技公司的領導,以及技術員做實地考察的。
經過實地考察,他們愿意把種植韭菜這個項目落戶在月亮灣。經過多次協商每畝價格為一千元,如果收成好另有分紅,還可以入股,一萬元為一股,人人都可以參與,每個人都是主人,透明化經營。
不過最后他們卻提出了一個硬性問題,那就是要把南拉河一帶的路先修好。這可難壞了天星,要修好南拉河那一帶的路,起碼要花費幾百萬,這對一個沒啥經濟基礎的村莊來說是致命的。
此時天星很清楚,如果現在放棄,他過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他立志在農村大干一場的夢想也將付諸東流,他不忍心。
他迷迷糊糊著、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要留住項目別無它法,只有爭取政府的支持,才能把項目做成。于是他一次次跑鎮里、縣里、縣里、鎮里,最后天都跑昏了,地都跑暗了,還是沒有啥結果。
他又急又累還有點氣,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住進了醫院。天星娘看著瘦了一圈的兒子勸道:“兒??!干不成咱不干,逞啥能。咱回家老老實實種地,也餓不死人?!?/p>
一家一戶的也在一旁勸:“人老幾輩子都是這樣干,不也都過來了,還是算了吧!”
天星只是聽著也不表態。他清楚得很,他要一倔到底,非要拿下此項目。他剛剛病好一點就又去縣里,最后縣里被他的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所感動,同意撥這筆款項,支持項目建設。
有了縣里的支持,他很快聯系到了施工隊,爭取在第一時間段進行施工,以早日完工。為了趕進度,他親臨現場搞監督、催工期,有時晚上甚至住在了現場。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工期比預算的足足提前了一個月。當路修好時,天星和項目處經理兩個人緊緊相擁在了一起。
公路修成了,天星立馬撥通的紅鷹那方面老總的電話,算是口頭上成交了。更關鍵的是要說服村里的父老鄉親,既不能傷了和氣,也要順順當當簽了合同。
天星心里急呀!他一放下電話就跑步去了村部,到了村部站在話筒前就喊:“全體兩委班子,全村老少爺們注意了、注意了,吃過飯立馬到村廣場上集合?!?/p>
全村人聽到天星喊,正吃飯的筷子舞得快了,沒吃飯的慌忙盛起了飯,還沒做熟飯的把煤氣開得“嗞嗞……嗞嗞嗞……”郭老三更慌,他急忙從老大家跑到老五家,又把郭氏一族跑了個凈,希望大家和他擰成一股繩,讓他天星干不成。
當他該跑的都跑了,該勸的都勸了,心里哈哈笑了。一會村道上三個一群、五個一伙說說笑笑涌向村東頭。
胡新計、各組組長、紅鷹代表早到了。先到的村民都以自己組的組長為首站在了一片。既然到了,也不能干等,就小聲地議論道:“把地包出去,我們吃啥?”另一個說:“是呀!以后可咋叫人活??!”
還有人說:“我們家那口子整天在外面跑,這幾畝地全靠我,把我都靠怕了 。”哈哈一大堆人全笑起來。有人輕聲問:“哪是誰家的媳婦?嘴那么騷?!薄瓣惣业摹!薄瓣惣覜]有一個好東西?!闭f話的是一個姓郭的。
議論著、笑著,很快人也都到齊了。天星看人都到了,揮著手說:“肅靜,開始開會了。今天讓大家來主要是討論討論如何把土地包出去,更關鍵的是把合同簽了。走集體道路是必然趨勢,項目落成后,我們有了更多的可支配時間,可以進城務工,也可以大力發展養殖業。
還愿意繼續和土地打交道的可以到示范基地勞動,基地剛剛起步當然還需很大的勞動力。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當場問紅鷹公司方面。下面歡迎紅鷹公司代表講話。”人群中響過一陣掌聲,接著是亂說話聲。
紅鷹代表:“你們的村長好處也說了不少,我也不多說了。關鍵是我們紅鷹有能力把示范基地搞好,種上韭菜,為大家謀福利?,F在先把合同發了都看看,瞅瞅有什么疑問沒有,有的當場提問、解決。好了,我就說這么多。天星你看誰還要講?!闭f著把話筒遞給了天星。
天星說:“誰還說?可以上來講講?!毕旅嬉黄澎o。
沒想到的是天星的爹陳大壯一聲不吭地走上去,奪過兒子手中的話筒:“咳……咳……”“沒人講,俺來講兩句,把土地轉讓出去,本來俺是不愿意的??蛇@是俺兒子搞的,所以最后俺決定還是把合同簽了。”說完大家哈哈大笑。
各組的組長都拿了一把合同向自己的那一片走去,然后一張張發著,拿著地看起來,沒發著的伸著手要 。最后等都有了,各組組長又站在了自己那一片維持秩序。
三組、四組那一片不知誰突然高聲喊了一聲:“把土地轉讓出去俺不同意?!苯又且黄鹆宿Z,“不同意……不同意……”郭老五、郭拴叉開兩臂叫:“都坐下,有話慢慢說?!碧煨羌泵ε苌衔枧_拿起話筒:“老少爺們都靜靜,有話好商量?!?/p>
此時哪還能控制住混亂的局勢,三四組那一片都向廣場外涌去,有的嘴里嘟囔道:“辱沒老祖仙的事俺郭家干不來,要做讓他陳家做?!薄熬褪?,不能干。”胡新計:“合同還沒簽怎么就走了,不簽捧個場總可以吧!”
以陳天放、陳耀文為領導的一、二組在關鍵時候總顧全著,他們家族的利益,誓死要與天星同舟共濟。最后他們都一一簽了合同,這樣南拉河那片土地就算初步交給了紅鷹公司。也只有這樣先以南拉河那片土地為龍頭,然后慢慢向外擴展。
南拉河那片當年收了小麥就沒再種玉米、黃豆、花生。不久紅鷹公司就派來了車把土地進行了深耕,耕之后又細細耙過。土坷垃耙碎平整了,就開始整畦,整過畦就暫時先放那不管了。
直到七月村里的玉米揚起了花、結出了穗子,紅鷹公司才拉來了韭菜苗。女工一天七十、男勞力一天一百,村里許多上一點歲數的都去了南拉河,栽起了韭菜。
平時靜寂的南拉河熱鬧起來,嚷嚷聲、說笑聲、夾雜著農業機械聲,仿佛此刻把南拉河水都吵沸了,濺起了層層水花。經過幾天大家的共同努力,南拉河那邊土地都栽上了韭菜苗。
剛栽了的韭菜苗歪著頭焉了吧唧的,單等著扎根、旺長,喚發出勃勃生機。到了秋末時候,韭菜地稀稀疏疏開起了白花。當白花退去,韭菜籽變老時,村里的男女老少又涌向南拉河爭先恐后采摘起韭菜籽。當然第一年的收成并不好,這是預料到的事,沒有埋怨,更沒唉聲嘆氣。
立春過后,灌過水,韭菜又經過一冬養料的儲存,喚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機,一天一個樣。一個月過后,割韭菜、捆韭菜、上秤、裝車,人們忙成一團,直到把韭菜變成錢。
割過了的韭菜地又開始施肥、灌水、松土,等松過土人們又閑起來。一個月過后,又開始忙起來,就這樣周而復始。五六月過后,就不再割韭菜,而是等韭菜重新長起來,開出白花,結出韭菜籽,等籽老了一朵朵采去加工成藥材。
第一年就由于管理得當,該澆水時澆水,該松土時松土,韭菜沒少收,韭菜籽更是收獲頗豐,取得了第一個人生開門紅。年底,陳家那一片不但領到了本應該得的錢,同時每畝地又多領了二百塊的分紅,這樣算一畝地就是一千二,再加上平時在地里打零工的錢,這可比自己種劃算多了。
幾年過后,南拉河那一片陳姓人家各家各戶都大變樣。就連平日愛亂跑的陳狗蛋在天星的資助下也養起羊,整天趕著大的、懷里抱著小的“咩咩咩……咩咩咩……”奔跑在村道上。
過去見了郭老三那是伸手就掏煙,如今是見了他摸起自己的褲兜,掏出煙:“老哥哥嘗嘗咱的黃金葉,十三塊一盒呢!再看看俺這小羔子,這毛、這嘴、還有奶腥味,我抱著就如同當初抱著俺孩子?!?/p>
郭老三張張嘴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就是有話說不出口,其實他只是想學學狗蛋,放放羊,抱抱羊羔羔,摸摸它的毛,聞聞它的奶腥味。
陳狗蛋:“老哥哥,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話不能說?!惫先е嵛?。
陳狗蛋:“沒啥話俺走了。”說著羊鞭在空中一抽“啪啪……啪啪啪……”羊聽到鞭子響一齊向前沖去,只留下小羊在后“咩咩……咩咩咩……”陳狗蛋攆了幾步沒追上,干脆把鞋子一脫,提著鞋喊:“等等俺,帶上我一起走?!?/p>
陳姓一族日子越過越好,就連陳狗蛋那樣的“屎光皮”都知道脫了鞋奔小康。相反灰河那一片光景卻一天不如一天,大部分人開始后悔起來,悔恨當初輕信了郭老三的謠言,家家戶戶都去找郭老三,連郭老三自家弟兄見了都不愿和他多說話。
此時的郭老三成了個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他再也不敢出門,而是整天在家唉聲嘆氣。相反天星家被踢破了門檻,他們紛紛登門表示愿意把土地交出去,任天星隨便處理。當然天星不計前嫌大氣接受,可郭老五卻遲遲不見動靜。他一家夾在中間,規模種植怎么能行,這可愁壞了天星。
天星細細琢磨,郭老五本性不壞,不過是一時糊涂做錯了事。他干了一輩子書記,高傲了一輩子,老了老了被自己頂替了,這也難免?,F在讓他放下身段也不現實,況且他還要娶人家女兒,于是傍晚時分,天星夾了條煙,提了箱酒去了郭老三家。
“篤篤……篤篤篤……”
“誰呀?”
“我。”
“去了……去了……”二巧慌忙去開門,“呀!天星哥,你這是……你這是……我爹正在床上躺著呢。”
天星:“一會你就明白了?!?/p>
郭老三在屋里聽得響亮亮的,趕緊又拽拽被子,掖掖被角,瞇縫起了眼,傳出了均勻的換氣聲,儼然一副睡著的樣子。
“爹呀爹,天星哥來了?!?/p>
“嗯……嗯……”郭老三翻翻身,繼續閉著眼睡覺。
“爹,我的親爹呀!天星哥來了?!?/p>
“啥?誰來了,天星啊!誰叫你不早說?!闭f著老三就折起了身。“天星呀!快坐。你這死丫頭還楞著干啥?快倒茶。”說話間一杯茶來了。
天星:“叔,這是我買的煙和酒孝敬您的?!?/p>
郭老三摸摸酒拿拿煙:“你看來就來吧!怎么那么多事呀!”
天星:“叔,多天沒見您這不是想著瞅瞅您。那地……”
郭老三:“那地么……容叔……再想想?!?/p>
二巧搖著郭老三的胳膊:“爹,我的親爹呀,你究竟還要考慮多久?。 ?/p>
天星內心急呀!可他表面還是故作鎮靜地說:“叔,不急。這是大事情,不可疏忽,土地是咱莊稼人的命根子,你應該想清楚。”說著站起身就要走。
二巧送天星到大門外安慰道:“回頭我再好好勸勸我爹,你也別太著急。”
送走了天星,二巧說:“多好的機會,天星給你臺階下,你卻擺起架子來?!?/p>
郭老三:“爹這不都是為了你?!?/p>
“為了我,為了我啥?”
“丫頭呀!我的丫頭呀!爹不這是為了你過去不受欺負嗎?”
“爹,這么說你想開了。嬸子待我可好了。”
“真的?!?/p>
“如果是這樣的話爹就同意把地、連你……不過爹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天星必須給爹買一群羊?!?/p>
“爹,那不難。明天早上我就去回話?!?/p>
那一夜,巧兒左翻翻、右翻翻就是睡不著,一會是她爹,一會是天星。終于熬到了天亮,她起了床,推門一看,昨夜下雪了。她顧不上那么多了,洗了一下臉,就去了前街。
到了天星家,天星爹正在門口鏟雪,二巧叫了聲:“伯”。天星爹只輕輕“嗯”了聲,其實天星爹是不太喜歡未來這個兒媳的,不為別的,只因她姓郭。
在他心里,陳郭兩大家族,自始時終都如墻上雕上的兩條龍,不是龍頭碰上了龍尾,就是龍尾碰上了龍頭,時而交錯,時而分開,像是在打架,又像是戲嬉,相互依靠,又相互對立。
在二巧心里她可管不了這些,不管是她姓陳也好,姓郭也罷,她都要奮力追逐自己的愛情。此時她只覺得自己就是綠色錦緞上盛開著的一朵牡丹花,蜜蜂“嗡嚶”,蝴蝶飛舞。那天星就是采蜜的蜜蜂、飛來飛去的蝴蝶,想到這她就直接跳進了院子。
迎接她的是一群黑的、白的,長尾巴的、“鳳頭”的,公的、母的雞子。雞子“嘎嘎……嘎嘎嘎……”瘋跑著,天星娘就站在掃過的雪地上,嘴里“咕咕……咕咕咕……”一只手端著瓢,另一只手撒著金燦燦的玉米粒,拋出的玉米粒落在地下又彈起,就如彈珠般滾來滾去。
餓壞的大公雞抖開翅膀飛過來,啄住一個玉米粒,啄起又放下,放下又啄起,“咕咕……咕咕咕……”母雞聽到喚,慌忙跑過來,叼起就咽下。
“嬸,喂雞子里。多好的一群雞?!?/p>
“是不賴。你看那個“鳳頭”雞多好看,都開窩了,更難得的是下的是雙黃蛋。不過,我沒舍得吃,都存著呢!足足有十多個了,專等著給你燒碗茶?!闭f著就要去廚房。
二巧忙攔?。骸皨?,不用了。我來只是想和天星說幾句話?!?/p>
“天星、天星,巧兒來了?!?/p>
“媽,我在屋都聽見了,你又在夸你的“鳳頭”雞,你逢人就說也不嫌害臊。”
“咋?我說給我閨女聽不行嗎?”
此時,二巧忙向天星遞了個眼色,然后就出去了,她前面走著,踩在雪地上,踩出了一串小腳窩。
天星后面追著:“等等我,等等我?!?/p>
“快來追我?!?/p>
“追上看我咋收拾你?!?/p>
“哈哈……哈哈哈……”
他追著她,踩著她的小腳丫,左一腳,右一腳,看上去像擰成的麻花。上一扭,下一扭,像是分開了,而又總是相互融合著。
很快,天星在外省買了一群羊,既有老羊,也有羊娃。郭老三這回真的當上了羊“爸爸”,白天拿著鞭子去放羊,夜晚,坐在院子里聽著羊圈里銅鈴晃蕩蕩晃蕩蕩。
他懷里左一只、右一只,一個腿上一個羊娃子,“咩咩……咩咩咩……”仿佛一個勁喊著“爹”。郭老三一下子又回到了當年,二巧娘在屋里忙活著,她懷里左抱一個女兒,右抱一個女兒。
收了郭老三的地,南拉河、灰河的土地都種上了韭菜,開出了白花,連成了一片花海。這花在春風的沐浴下層層向外擴展、擴展,以至延伸到其它村莊、鄉鎮,成為了縣域經濟建設中的熣燦明珠。
捷報頻頻傳來,月牙灣被評為平頂山市十佳美麗鄉村,河南省一品示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