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歲那年她剛剛從大學里畢業,在一個雜志社當助理,拿著三千塊的實習工資,跟朋友合租在公司附近的一個老舊小區。那個小區的住戶,除了剛剛工作的小年輕租客,就是已經退休的老人,夏天搖著蒲扇在樓下納涼。穿過胡同,走路10分鐘就是全城最繁華地段的商業區,寫字樓林立,車馬喧騰,這個城市最時髦最有錢的人都聚集在這里。
她穿著從動物園淘來的“外貿剪標”連衣裙,100塊一雙甩賣的高跟鞋,興高采烈地開始了新生活。她也不是沒有追求,她的夢想就是等攢夠錢,就給自己買只prada的殺手包。其實一開始她并不知道批發市場那些樣式好看的衣服鞋子,都是仿的一線大牌。她甚至分不清coach和Gucci是不是一個牌子,也沒有心思關注這些,畢竟從小到大,她連阿迪耐克這樣的店都沒敢進去過。
她來自南方的一個小鎮,父母終日在土地里刨食,加上做點小生意,也僅僅勉強維持一家人的溫飽。她明白自己能夠有機會到大城市讀書,已經是父母竭盡所能的支持,她沒有過多的奢望,只希望將來可以在城市里立足,以報答父母。
她第一次進專賣店,是考上大學那年。母親第一次帶她到縣城買衣服,她記得很清楚,在美特斯邦威店里,母親慷慨地叫她挑一件T恤和一件外套。她站在鏡子前面試穿,開始不懼怕導購小姐殷勤的目光。那天她提著印著巨大LOGO的紙袋子,跟著母親走出美特斯邦威專賣店,內心又高興又有點悲傷。后來母親又帶她去逛了縣城的批發市場,恨不得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為她準備好。
大學四年她從來不跟室友一起去逛街。她不喜歡畏畏縮縮地跟著她們進商場,看著明亮櫥窗里的那些漂亮衣服和包包,那些品牌對她來說是陌生的,那些價簽上的數字對她來說更加遙遠。后來各大海淘網站火了,她就找借口說不喜歡逛街,還是在宿舍等著收快遞最方便。快遞到了,她不敢讓室友看見包裝上面的發貨地址,都是趁上樓之前第一時間銷毀。
很快她就被隔壁宿舍一個女生刺激到。那個女孩渾身上下的品牌,任何一個細節都是她半年的生活費。那個女孩長得并不美,可是人人都稱贊她是女神,追她的男生一出手就送一個最新款iphone,要么就是時下最流行的名牌包。
她第一次感到命運的不公,為什么人和人的差別會這么大?從此她發誓等自己賺到錢,要送自己一個真正的prada殺手包。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對prada這個牌子的有情結。大概是因為20歲那年她開始關注一個人的博客,那個博主是上海的一個PR經理,除了寫些辭藻華麗的文字,還會經常在博客里曬自己的私物——精致時髦的上海女郎,正是她對美好人生的華麗想象。那個博主不到30歲,開紅色的寶馬車,穿Chanel最新款的職業套裝,用英文做presentation,經常全世界到處飛。她心中想,最錦繡的人生不過如此了吧。
那個博主的簽名更精致浪漫:今日踩prada寫公文,明天穿草鞋天涯浪跡。
她一直銘記在心,從此記住了prada這個品牌,對擁有錦繡人生的姑娘崇拜得一塌糊涂。后來她有看那部著名的電影《穿prada的女魔頭》,更加堅定了攢錢給自己買prada的夢想。
三個月之后,她轉正了,工資翻倍,開始跟采訪。她供職的是家商業雜志,經常要采訪一些互聯網商界名流。公司里的人都穿得光鮮亮麗,姑娘們下班大都有車來接,她年紀最小,還沒有男朋友,在多數人眼里是個“小透明”。只有一個姐姐時不時提點她,要注意點形象,好好打扮自己,接觸上流社會的機會這么多,說不定哪天就被大佬看上了。她知道每天停在公司樓下那輛漂亮的奔馳車就是來接這個姐姐的。
她開始有點蠢蠢欲動,迫不及待地想要早點攢夠買一只prada的錢。下班路過百貨公司的時候,站在大牌店華麗的櫥窗外觀望,心里默默計算著交完房租水電,一個月可以存下多少錢。可是算來算去,對比著5位數的價格,就算不吃不喝,也還得再攢幾個月。
終于到了年底,公司發了年終獎,她收到進賬短信的那一瞬間,差點哭了出來。熬到下班的點,她就迫不及待地飛奔到prada專柜,買下那只她夢寐以求的殺手包。她闊氣地刷著卡,面對著導購小姐的恭維,得意地高冷地沒有回應。
她拎著上萬的包包走在京城的夜色里,看著眼前的車來車往,想起那個遙遠的夏天,母親第一次帶她進美特斯邦威的那個夏天,她忽然心里一緊,哭了出來。幾乎同時,她又恨自己的軟弱:哭什么,你難道配不上一個上萬的包嗎?她發狠要自己不要去想遙遠小鎮上那個家。
她小心翼翼提著那個紙袋子,走過燈火闌珊,她開始有了新的夢想,也許有一天,這個巨大的城市里有一盞燈是屬于自己的。看似遙不可及,好像也并不遙遠呢。
第二天是個周末,她盛裝打扮,拎著那只prada殺手包,獨自坐地鐵去城中心那家日本料理店吃了頓大餐。她把包包放在餐桌上最顯眼的位置,感覺到店里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也不是沒有人約她。但是她拒絕了那個正在追求她的男生,再也不想見到他寒酸地推著自行車陪自己散步了。她擁有了一只真正的奢侈品包包,好像那五位數的價格提升了她的身價,他一文不名,他已經不配喜歡她。
陸續有人給她介紹男朋友,她只和那個開奧迪的男生約會過幾次,但是每次男生送她回家,她都不好意思叫他把車開進去,她不想他知道自己住那么破的小區。高跟鞋踩在寂靜的水泥樓道里,周圍都是不和諧的破舊和衰敗。
她不開心,狠狠地不開心,她想換一個好一點的房子,她也不想再跟人合租。上班的時候,有空她就刷一下鏈家地產的網站,心底是更深的絕望:看著周圍小區,她一個月的工資,只剛剛夠付一居室的租金。
她打消了換房子的念頭,那個開奧迪車的男生很快也不再約她了。手機上最近的一條短信提醒她,快過年了,回家的火車票也該買了。可是房東又嚷著要漲房租,合租的那個姑娘打電話跟房東吵架吵了好久。她打量這個她住了半年的房間,上世紀90年代的裝修,窗簾已經分不清是什么顏色,燈罩的半拉已經快掉下來了,地板上的污跡再也擦不掉……
一切都沒變,嘈雜、寒酸、破敗,日子還得低眉順眼地過下去,房間唯一讓她覺得生活有希望的東西,就是她那只嶄新的prada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