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因為愛所以美
庭戶無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氣先清。
梧桐真不甘衰謝,數葉迎風尚有聲。
——夜坐
空落落的庭院里,沒有一個人,只有那皎潔的月亮依然如約而至。凄冷冷的夜幕下,秋霜還沒來,卻有那一股清朗的氣息徑自滌蕩人間。
高高的梧桐樹,筆直地矗立在庭前,并不甘心在這深秋里衰颯敗落。零星散落的一片片梧桐葉,雖然屢遭雨打風吹,卻全然沒有畏懼之心,反而迎著那肅殺的秋風,奮力發出自己的呼喝。
It is not beauty that endears,it's love that makes us see beauty.
不是因為美所以美,而是因為愛所以美。——列夫·托爾斯泰
幾經政治風云摧折的詩人張耒自己,活脫脫就像那秋風中吹得左搖右擺的梧桐枝葉。年輕時才氣縱橫,名列蘇門。暮年的他,依舊不肯與世沉浮,仍然保有一顆“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雄心。在他眼中的深秋梧桐,縱然枝葉凋殘,仍然不肯沉寂喑啞,以自己的方式回應無情的世界。
詩人的愛,深深地投射在了梧桐之上,因而在詩里描畫出了梧桐別樣的美感。然而說到深愛梧桐,在梧桐上寄寓深情厚意,并多次在詩詞作品里寫到梧桐的,恐怕少有人超過太平宰相晏殊的。由于平生遭際不同,晏殊筆下的梧桐顯現出另一樣的風貌。
2.富貴閑人傷葉落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
紫薇朱槿花殘,斜陽卻照闌干。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清平樂
昨天晚上的時候,絲絲縷縷的秋日涼風細細地吹過庭院,片片飄墜的梧桐樹葉輕輕地鋪滿地面。土法新釀的綠酒滋味香醇,初次嘗鮮,剛剛入口,便已沉醉。枕一窗風吹葉落之聲,酣眠濃睡。"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富貴閑人的晏殊,一場好夢,沉沉睡至次日薄暮。
醒來時,看見那夏盛秋凋的紫薇,還有那朝開暮落的扶桑,在瑟瑟秋寒里,黯然凋殘。隔著稀疏花木,詞人看到那夕陽斜照的余暉,正好映照著樓閣欄桿。心內驀然生出些淡淡的輕愁,那庭前雙飛的紫燕,很快就要離開此地。云母鑲嵌的屏風,昨夜已透出微寒,而自己一人醉后獨眠,別有一番凄涼況味。
春去秋來,往事知何處?燕子歸飛蘭泣露,光景千留不住。
酒闌人散草草,閑階獨倚梧桐。記得去年今日,依前黃葉西風。
——清平樂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即使是位高權重的晏殊,縱然是擔任過集賢殿學士、宰相、兵部尚書等要職,依次登臨過舉國之內文化、政治、軍事領域的巔峰,也不得不眼看著春去秋來,往事隨風。
紫燕雖好,終將南歸。幽蘭雖佳,空自泣露。良辰美景,千般遮挽,淹留不住。即使呼朋引伴,醉酒歡歌,也難逃凄涼。“千里搭長篷,沒有不散的宴席”。客散酒殘,只余一人獨立。閑步幽階,獨倚一樹梧桐。看那颯颯西風,飄飄黃葉,依稀回到去年的今日,只是人又空老一歲。
3.家道落寞嘆微涼
燕子欲歸時節,高樓昨夜西風。求得人間成小會,試把金尊傍菊叢。歌長粉面紅。
斜日更穿簾幕,微涼漸入梧桐。多少襟情言不盡,寫向蠻箋曲調中。此情千萬重。
——破陣子
詞人一夜聽著高樓西風,想到燕子即將歸去。燕子固然難留,朋友又何嘗不是一樣。就著這叢菊花,不如舉杯共飲。花前掩映你粉嫩的臉龐,耳畔傳來你悠揚的歌聲。好時光總是過得那樣匆匆,轉眼間,太陽西斜,穿過幕簾,帶走了殘存的溫暖。
梧桐樹被拋棄在那冰涼的暗影里,一如被棄的愛人,被貶的臣子。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雖是落寞的歌女,被愛人舍棄。我又何嘗不是失意的臣子,被天子貶謫。此情此景,不知有多少話兒要來傾訴,索性寫在詞里送給你,請你千萬珍重這份深情。
別來音信千里。悵此情難寄。碧紗秋月,梧桐夜雨,幾回無寐。
樓高目斷,天遙云黯,只堪憔悴。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
——撼庭秋
被貶出京城五年之久的詞人,相隔千里之遙,情書也難寄出一封,我這滿腔相思,如何讓你知曉。一個人站在這碧紗帳里,空對著春花秋月。沒人共賞的美景,只是白白添些煩憂。那淅淅瀝瀝的夜雨,點點滴滴,敲在了梧桐葉上,更敲在了離人心上,輾轉難眠,直到天明。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登上高樓,癡癡眺望。守望了一天,只看到天高地遠,愁云慘淡,哪里有心上人的半點影蹤。希望落空,更加讓人憂傷憔悴。轉眼,天都黑了。廳堂里燃起的紅燭,仿佛也在感念我的一片癡心。只可惜這紅燭,空有一番心意,卻也只能搖曳著短短的燭焰,流著那一滴滴相思的苦淚。
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
——采桑子
時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怎樣的英雄,也敵不過時光。可恨它這般無情,我也只有借酒來澆愁。只可惜,酒入愁腸,全化作相思血淚,一夜無眠。只聽到那西風怒吼,一遍遍摧折梧桐。好不容易睡著,卻被窗外明月喚醒。院內參差樹影,朦朦朧朧,幽幽淡淡。不知哪里的大雁,發出一聲高亢的哀鳴,更顯出凄涼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