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將在明天,離開北京。
這次借出差的機會來北京,足足呆了有一個禮拜了吧?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我從冰箱里拿出來新鮮屋的牛奶,前兩天忘了喝,卻發現已經過期了,我笑笑,其實沒關系啦,反正這是我最后一次來北京,最后一次住在這里。
曾經,在過去整整十八年里,這座城總是無數次的糾纏在我的夢里,十八年?想到這里,我打了個冷顫,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八年呢?不知道什么時候,鬢角開始出現了白發,眼角的細紋連蘭蔻的大眼精華都遮不住,四十歲的我,連我自己都覺得老了。
換了衣服出去跑步,早上七點的北京已經熱鬧起來,從小在重慶長大,我是適應不了北方的干燥寒冷的,卻曾經因為林楓愛上了這座城。很久前,在這個城市安度一生也是我的夢想,種些谷物和蔬菜,下班回來泡上一壺茶,來個葛優躺,等著林楓溫柔的把我擁入結實的胸膛,周末睡個懶覺拉著林楓的手,和他一起去逛王府井的大街,逛累了一起去全聚德點份烤鴨。想起來雪小禪的,傾城必先傾心,而傾心了,一定是愛上一個人了。我搖了搖頭,說的是不錯,但是都過去了呢。
小區的后門,有家重慶小面館,小小的店鋪,裝修的很溫暖,每天早上我都坐在這里,聽老板娘招呼“妹子,還是要一碗麻辣小面吧?”,辣到流眼淚的那種,像極了家里的味道,老板娘說,常來吃的都是咱那邊的,北京人吃不慣。我笑笑,有些記憶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能說改就改呢?突然就想問老板娘,北京好嗎?老板娘搖搖頭,“再掙點錢就回去的,要回去”錢鐘書曾經寫道:城里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北京這座城也是這樣的嗎?小面旁邊是家包子鋪,足足開了很久,永遠的生意興隆,記憶中的某一個早上,林楓曾經拉著我,說這里的包子正宗極了,尖椒茄子餡,西紅柿雞蛋餡,辣子雞丁餡,蝦皮粉絲餡……簡直是應有盡有,不忍辜負楓興高采烈的樣子,我說好吃好吃,真的是很香呢。卻在心里說,你從來不懂我,其實我是重慶人,是不愛吃面食的。
手機是忘記帶的,進門才發現多了幾個未接來電,回過去,傳來李浩著急的聲音
“媚媚,你去拉里的嘛,你一個人在外面,我真是著急呢。”
我笑笑,乖啦,明天就回去了,等我哦。
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箱子里有一個軍帽,是那種有一個大大國徽的大檐帽,十八年前林楓拉在我們宿舍的,從此,一直放在了我的衣櫥里。雖然,部隊換裝過已經用不上了,畢竟是他的東西,還是該還給他的,林楓從上軍校就一直帶的軍帽,本來是帶著他的味道的,只是被我抱著哭多了,時隔了太久,除了咸澀,應該再找不出別的味道了吧?
林楓自然不知道我來過他的城市,自然不知道我在那間房子里最后一次發呆過。首都機場,給他發了此生最后一條短信“再見,謝謝你曾經帶給我的歡樂和痛苦,我們從此是路人。”沒等到回復,迅速的把手機卡和北京家里的鑰匙扔在了垃圾桶的紙簍里,這么著急,我是怕什么呢?
飛機沖出跑道,直沖云霄,我對自己說,親愛的小孩,都過去了,身后的姑且叫它風景吧。
各自安好,便是晴天。是的,擇一城而棲,共一世白首。李浩,那個等我很多年的大男生,我回來了。
2
時間齊刷刷的飛往那個青春歲月。
1998年我在農業大學讀大二,從小沒出過遠門的我,高考的時候唯一心愿就是考到北方去,看看北方的大雪,那個蕭紅筆下能折斷樹枝“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的尤物。成績不是太優秀的我,接受了學校調劑,最終去了農大的動物醫學院,是的,你沒看錯,就是獸醫啦,雖說是給動物看病的,學的課程可一點都不比醫學院學的少。
那年,我21歲,穿著棉布的花裙子,不怎么愛說話,沒有林志玲的嗓音,沒有Aangelababy的美貌,每回上動物實驗解剖課,膽小的我都躲的遠遠的。
我的室友琳琳是個病秧子,有一次,她發燒了,給他表哥打了電話,有個男孩揣著一堆藥來實驗室找她,高高的個子,干凈的白襯衣籠罩在午后的陽光里,用陜西話和室友聊著“你說你,你個慫娃,老是不注意身體。”
轉身看見我,男孩朝我點點頭“你好”,在撩人動聽的男中音里我陶醉了。我忍不住偷偷的多看了他幾眼,不小心四目相對時候,心里像是揣了無數的小鹿,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湛藍湛藍的天上,飄著幾朵白云,翠綠的葉子在陽光照耀下,亮亮的發油,一陣風吹過去,像是一曲歡快的迪斯科。那一天,水果店榴蓮的味道不再難聞,樹上知了的叫聲不再難聽。
不知道我是不是為了林楓接近琳琳,吃飯上課,我開始主動的要求和琳琳一起。總是假裝無意的問起琳她表哥的情況,我陸陸續續的得知,他的表哥是軍人,西安人,第四軍醫大學本碩連讀臨床系畢業的,現在在301醫院心內科上班。
我甚至偷偷的要來了林楓的QQ號,偷偷逛了他的空間
一張海邊的照片,一個高個子女孩甜蜜的偎依在林楓的懷里,兩人笑的那么甜蜜。照片很美,有藍天,有白云,還有我最愛的大海。
聽琳琳說,那是他哥的女朋友,和他哥在一個單位上班。
有一次,林楓來找琳琳,吃飯的點琳琳叫了我一起,我緊張的像個要登臺演出的孩子,是不是每個青春少女都對制服有一種深深的向往和崇拜?
永遠記得那天吃的是油潑面,店名叫姥姥的菜館,聽著名字就覺得溫馨。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面條也可以非常好吃的,我不停的問起林楓軍訓的生活,問起他西安的兵馬俑,永遠記得那一天的對話
“聽說你在301醫院,那你見過死亡嗎?”
“見過,有時候生老病死不是醫學所有改變的啊。”
“那,你會害怕嗎?我上動物解剖課都覺得怕怕的”
“我一直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是能轉世的,他們只是去了那個世界,那個世界也是五彩斑斕的啊,也說不定在轉世前和擺渡人發生一段美好的愛情故事呢。”
我真的眼前一亮,是那種失去光明很久之后,重新見到光明的明亮,林楓英姿煞爽的臉上映射著我仰望的臉,這個世界人好看的靈魂太多,有趣的靈魂太少了。
你知道那種一見鐘情的感覺嗎?對,就是那種感覺。長這么大,我懷疑過我是我媽垃圾堆里撿來的孩子,卻在那一刻堅信,他會是我的真命天子。
那一天,我假裝不知道,問林楓要了他的QQ號碼,那時候的QQ號碼還是8位數。我說,哥哥,你是我的偶像哦。那架勢,就差一杯二鍋頭了。
半個月后的一天,看到林楓頭像亮著,我主動的去打招呼,屏幕彈出來一條消息
‘我不懂,真的不懂,OICQ是不是我愛重慶的意思’你的個人簡介怎么那么有趣哦。
突如其來的驚喜中我竊喜,原來一個那么牛逼的人,他真的注意到我了呢。臉上的那抹緋紅直到耳根,心里狂跳起來。
我說,我是重慶妹子。
3
后來的日子,在我的主動下我們在一起了,我沒問過林楓QQ里女孩的事情,也沒問過林楓到底愛不愛我。但是林楓的出現,讓我本來無趣的生活添加了一點的有趣,我以為牽手了就會一生。
周末的時候,我會去林楓的宿舍找他,在他的電腦上玩連連看,闖關成功后,林楓手舞足蹈的跳起來,像個孩子。不忙的時候林楓會騎著他的電動自行車帶著我滿世界的溜達,會給我買哈根達斯的冰激凌,帶我去游樂園玩激流勇進。我生氣的時候,林楓笑盈盈的看著我,用他的唇封上我的嘴。
那時候沒有手機,每天晚自習后我都跑去IC卡電話亭,和林楓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
“一輩子那么長,我們又不趕時間,慢慢聊吧。”
只要有一天,睡覺前沒和林楓煲過電話粥,就覺得空蕩蕩的,少了點什么,人生找個能一起說話的人,是件多么難得事情。
愛情猶如青澀朦朧世界里,一束甜甜的光。這種光的照射下,橫沖直撞的長,絲毫不計較后果。這樣甜蜜的日子一直重復著,到后來,林楓每個月會把他的工資和獎金都交給我,“我把我都交給你了,你看著辦啊。”,我存到了一個特別的賬戶里,我希望有一天,我們一起拿著這筆錢買個小小的屬于我們的房子。我們也相約,有一天一起去哈爾濱滑雪,去看看北方的雪。
4
自然畢業以后,為了林楓,我留在了北京,去了一家寵物醫院。下班回家,總是看見林楓沙發上一個鴉片躺,衣服扔的到處都是,只要我不掃地,哪怕塵土堆成山都不會動一下手指頭,只要我不洗衣服,塞到家里任何角落的臟衣服都能長毛,我責怪他的懶惰,嘲笑他的將軍肚,他則埋怨我不理解他,根本就不愛他。
吵架不斷的升級,兩個倔強的人冷戰起來,水都會結成冰。我一氣之下,跑回了重慶,他打電話摁掉,發短信一律不回。
再回來,林楓約了我下午茶,厚厚的雪,北方吹來的寒風,加上一縷溫暖的陽光,有一種冬天獨特的美,我裹了裹羽絨服,這么美的北方,沒有下午茶的下午真是耍流氓呢。
咖啡店的燈,曖昧而幽暗,可是無論如何我都能認識那張熟悉的臉,
“嘿,我來啦。”我把冰冷的手伸到了他的脖子里,卻被他躲開了。
“我已經結婚了。”
結婚?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在上個月,我一直聯系不到你,以為你回重慶從此不會再來了”
那一刻,我的心涼了,你怎么可以這么冷漠,我死心塌地的付出就換來一句你結婚了?淚流成河,滾你媽的理由!在這種氣若游絲的蒼白里我讀懂了不愛,我們靜靜的坐著,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悲傷。點了一杯美式咖啡,
咖啡店里傳來了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們變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只怪我們愛的那么洶涌,愛的那么深
于是夢醒了,擱淺了,沉默了,揮手了……
這聲音,真夠應景的。我沉默,不再說話。端起來那杯沒有糖的咖啡,想冷卻一下悲傷,那種苦澀卻一直鉆到了我身體的每個細胞,那時他是最好的他,而我也是最好的我,可惜……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來一個勉強的笑容,盯著他足足有十幾分鐘,鵝黃色的光撒在他低垂的臉上,散發出來一種沉重的氣息。
還說什么呢?我拽起來身后的包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別這樣……”后面還有什么話,我沒聽到,林楓也沒再追出來,一個人站在軒軒嚷嚷的五棵松路口,看著眼前的紅燈,回想這這幾年的一切,心里莫名的涌上來一股疼痛,一個人哭的歇斯底里。愛情這個東西,可以讓人如天堂的美妙,也能讓人如地獄的折磨吧?聽說,在一段愛情里,一個人如果付出的太多,就不太會有美好的結局,去他媽的結局。
我迅速的辦了辭職,把出租屋的東西送人的送人,打包的打包,不吃不喝的躺了四天,第四天,我起床上廁所突然就摔了,胳膊上劃出來一條長長的口子,默然地看著我的血流一地,竟然沒有一點疼痛,是不是我的心已經麻木了?
手機里林楓的電話不斷的打進來,也許他怕我跳樓?怕我喝安眠藥?顫顫巍巍的從冰箱里拽出來一瓶可樂,就那么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喝,覺得自己五年來,除了付出,收獲的是滿身的傷痕。
5
我辦了辭職,看了看銀行卡上的賬戶,竟然足足有二十多萬,林楓說那是給我的,他不要。我在五棵松附近首付買了一間小小的房子。一個人回了重慶,考到了一個公職單位,過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慢慢的,我在重慶換成了三室一廳的大房子,QQ換成了吉普,只是沒有人再走進我的生活。我也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雖然同事李浩,追求了我很多年,卻總是找不到和林楓在一起的那種心跳的感覺。
而每年的春節,我都會一個人去趟哈爾濱看雪,坐在大教堂前,在冬日的陽光下看著喂鴿子的孩子,拍婚照的情侶,突然,就看見了他。原來世界那么小,我想躲,卻已經來不及,“媚媚,真的是你!”
我點頭,時隔了太長了歲月,再見面,我依然像個少女抑制不住的心跳,像年輕的時候,林楓拉著我,一起吃去酸菜餡的餃子,一起排隊買哈爾濱紅腸,一起看二人轉,笑的前仰后合的。
“媚媚,我們在一起,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回去就離婚。”林楓在我耳旁這樣說,英姿煞爽的臉上一臉的認真。從來不曾問過林楓愛不愛我,但我也相信,他始終是愛我的。像那一年,我沉默,不再說話,卻笑了。
二十一歲的時候,喜歡上了這句話,一生中至少要有兩次沖動,一次是說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是奮不顧身的愛情。這兩件事情,我都經歷過了,算幸運還是悲傷呢?我嘴上說,好的,林楓,我等你,我愿意。心里卻一遍又又一遍的重復,林楓,你的房子還給你,各自安好,就是晴天。
我笑了,真的笑了,眼淚卻控制不住的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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