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窗外,樹木格外青秀和筆直,一路全是盛開的花,寬闊的路旁和中央種著開花的樹,從這里穿過,簡直就像是遨游花海,這條路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花神大道,旁邊是櫻花大道,置身其中,快分不清是人間還是仙界了。黃昏的風輕輕拂過臉頰,就像左萍和林峰破碎的愛情一樣,看上去不留痕跡。八小時的火車,從黑夜坐到黎明,從南方到北方,仿佛經歷了一場穿越。左萍下了火車,在站臺上望著久違的家鄉,滿心激動。她匆匆趕去坐了中巴。北方的樹滿是風塵,不青秀不挺拔,但是在她看來可親可愛,陳舊的高樓稀稀落落,披著歲月的灰,像哨兵一樣矗立著,遠處的田野村莊,風中搖擺著炊煙,梧桐花簇擁著在陽光下盛開。這里每年的四月,空氣里全是甜甜的梧桐花的味道。
? ? 左村里最多的樹就是梧桐和國槐了,小時候,有一次去上學,看到小蜜蜂一直鉆在落了的花芯里嗡嗡嗡,左萍心想梧桐花味道應該很甜吧,她滿心好奇,于是自己挑揀了一朵新展展的花,把手指塞進花心里沾了沾,放在嘴邊上嘗試性的舔了舔,她細細回味半響,確定是淡淡的特別的甜味,比空氣里的味道更加濃烈,她甜到發抖,她很興奮,好像自己有了新發明一樣。這里滿樹盛開的梧桐花,替代了春天沒有的繁花,一眼望去,各家門前巷口,有白的,粉的,熱熱鬧鬧地裝點了農村,慢慢的在孩子們的嬉鬧聲中,大人的忙忙碌碌里她們又悄然退場,在大家的眼里,它太平凡了,平凡的像這里的莊稼,農民,還有孩子,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落幕。那落了的梧桐花逐漸的會變成泥土的顏色,倔強的成為土地,仰望著高空。
? 一路輾轉,終于要到家了,回家的路,蜿蜒悠長,仿佛走的越急,路就越長。左萍看見爸爸時,他正坐在門前的石頭墩上抽著煙。爸爸看見左萍,起身接過行李,憨笑著說:“你媽在廚房備吃的,知道你要回來,她這兩天可忙活咧。”左萍進門就喊:“媽,我回來了”。她抱著媽媽,聞到了最熟悉的味道,觸到了媽媽柔軟又厚實的臂膀,回家的喜悅涌上心頭。爸爸站在廚房門口憨笑著。為了迎接左萍回家,媽媽準備了很多她愛吃的東西,爸爸去鎮上割了豬肉,左萍最愛吃媽媽做的蒸肉。房間都換了新,打掃的干凈整潔。父母早早商量好了:孩子22了,人生大事該考慮了。媽媽提前帶著禮品去找了村里的媒婆張嬸,托她給孩子找個好人家。
? ? 張媒婆是村上能說會道的能人。這里的女人大致分兩種,一種是人堆里哪哪都有,東家長西家短聊得不亦樂乎的嬸姨。另一種是仿佛家里有做不完的事,成天的不是在家里忙活就是在地里埋頭干活,很少說話,見人就是幾句問候,別人好說各種閑話,躲不過了,也只聽一聽,笑一笑,不多說一句。左萍的媽媽屬于后者。這里的男人大都一樣,種莊稼、做活計掙錢養家,有時間了就在地里忙活,要真是閑了,就去找關系好的諞一諞,他們有的深沉,有的瀟灑,打麻將的男人也不少,沉穩話少的從不碰那東西,有就靜靜坐在門口抽著煙,瞅瞅門前的樹,望一望眼前的路,見熟人打聲招呼,嘴巴一砸一砸,那滿肚子的話在空中的一卷一卷的煙圈中飄忽沒了。他們眼里總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從歲月里冒出來的,又像是心理出芽長的,日子久了,臉上布滿了歲月的風霜,皺紋多了,背陀了,眼里的光也淡了,深邃的誰也望不到頭。
? ? 左萍回家一周后,發燒咳嗽,嘔吐不止。媽媽帶她去村口的衛生所里開了感冒藥,回家又睡了兩天,癥狀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媽媽有些擔心,帶著左萍去醫院看醫生,醫生意外發現她懷孕了。回到家里,萍媽關起房門,黑著臉惱怒地說道:“你在外面談對象了怎么不說?沒結婚就先懷孕,傷風敗俗呀,萍萍,鄉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呀!”母親的話里全是無可奈何的焦灼。左萍滿臉淚水坐在床邊,心里全是悔恨,她平靜的對母親說:“媽,讓我一個人呆會兒。”此刻在左萍心里,林峰是過去,可傷還在她一想起這個人,心陣陣抽著疼,她很矛盾,是否讓他為這個孩子負責,她想問問父母的意見,既想又害怕,以為,這種事怎好和他們商量。
? 接下來幾天里父親沒給過左萍好臉色,也不說一句話,一邊抽煙一邊唉聲嘆氣,見了左萍,滿眼都是怨憤。萍媽去了趟縣城醫院,托熟人給左萍安排做流產手術的事情。左萍最終在母親的勸說下,答應去醫院做了手術。一路上她內心不停在掙扎和猶豫。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去做流產手術輕易結束一個小生命。
? ? 10歲的時候家里養了小灰狗,它毛茸茸的很可愛,每天她都會精心喂養它,農村條件有限,沒多久,小狗因為喂養不當脫腸死掉了。那天下了大雨,小狗蜷縮在后院的雜草垛里哀嚎著,它一邊看她,一邊虛弱的嚎叫,它想她能救它,左萍無助的看著小狗漸漸沒了氣息。那天的雨很大,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她第一次體會到了生離死別和生命的脆弱。
母女倆走到醫院門口時,左萍突然對母親說:“媽,我不做手術了,孩子生下來我養。”母親氣的直跺腳,憤然說道:“你這傻女子,是被豬油蒙心了嗎?你自己拿什么養?”母親說著說著都要急哭的樣子,類似的話她說了很多次了,她強拉著左萍要進醫院,左萍掙扎著,母親再三勸說,她萍執意要生下孩子。她覺得自己沒有權利阻止他來到這個世界。
? 不久,左萍懷孕的事已經人盡皆知。村里的人,都跟會變臉似的,往日里可親可愛的姨嬸大媽們,有事沒事聚在附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不堪入耳的話議論她,大家見左家沒有任何動靜,以為話太輕了,聲音太小了,或者說指點的人太少,于是知道的人越來越多,說話越來越明目張膽,有的說:“能干出那種勾當的女子哪個要臉?”有的說“不知道什么叫丟人,丟老先人的人!”但凡有機會看見左萍的,眼里都放著怒光,滿眼老道的殺氣,跟刀子似的,總想找準機會對著她劃兩道子才痛快。左萍不出門,她們就聚在對門路邊上看,只要見了人,你瞅一眼,我瞪一眼,你呸一口,我罵一句,總想以此弄出個結果來。左父見此情形,蹲在角落里可勁抽著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母親唉聲嘆氣,愁眉苦臉,只有左萍看上去異常的平靜,絲毫沒有受影響。見左家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大家似乎有些敗興,都極盡渾身解數卻沒料到是這樣的結果,悻悻的都散了,生活又恢復了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