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記憶里的姥姥家是那樣的。進門就能看見一個寬大的院子,正對過就是堂屋,堂屋里有老舊的家具,電視機旁總是放著各種玩具。
玩具的樣數可真是不少,有洋娃娃、有小烏龜、有小哨子、還有塑料水槍。那時候,一到暑假我們就可以體會平時看不到的鄉村生活,新鮮有趣,這些記憶好像讓我們比同齡人多了一些什么,好像又沒有多什么。
記憶中,堂屋里總是放著一張吃飯的桌子,黑白電視機也只有那么幾個臺。出了堂屋往左走是廚房,姥姥家的廚房是要燒柴火的,需要去揀柴火。
出了堂屋往右走就是茅廁。茅廁是由高大的土墻堆積起的,上有一個三角形的房梁。房梁上有麻雀窩,那時候姥姥常說,麻雀在誰家里安家,就說明,這家人可以安居樂業。
我也一直深深相信著,有了麻雀的庇佑,姥姥住在這間舊屋子里,可以一輩子安居樂業。只是后來,姥姥家的村子改名為張良村,土墻頭都被砸了,蓋成了水泥屋子。沒了泥土地,也就沒了大院子,沒了大院子,也就沒有雞群了。
記憶里最深刻的還是院子里的小雞們,蹦蹦跳跳,仿佛永遠都下著蛋,把喜慶的生活照亮。姥姥家腌的雞蛋,也是最好吃的。別人家的鴨蛋流出金黃色的汁液,姥姥家的雞蛋流出暖黃色的汁液,好吃的不得了。
可是,今年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雞們了,院子里只剩下一條老狗。它拴在裝米的大圓缸旁,搖著尾巴沖人樂呵,來的是家人也樂呵,來的不是家人也樂呵,它又懂什么呢?
姥姥病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在準備考試。媽媽的媽媽要倒下了,是不是再也吃不到姥姥腌的雞蛋了?是的,其實不吃也行,就讓姥姥早點好起來吧。那媽媽怎么辦呢?那天,我在考試書本上亂寫亂畫,雖然長大了,也解決不了這個哲學問題啊。
我是媽媽的女兒,雞們沒了,不是還有老狗陪著他們么,家還在,媽媽還有我。我這么想著,走進熟悉的堂屋。
姥姥正躺在床上笑,開口就問道,“你媽媽呢?”。我說,“她來了,在外面呢,馬上進來。”
依稀記得,小時候的我執拗地要命,見了姥姥從來不喜歡叫姥姥,就喜歡躲起來,因為姥姥家的人呀都愛開玩笑,大家說我和哥哥是南蠻子。
每到這個時候,哥哥就回他們你們是北了憋。不管南蠻子還是北了憋,現在看來可不都是一家人么。姥姥見我們來了,急著下床,兩鬢的白發、佝僂的身軀顯得她老了好多,只是得了老年癡呆的她,還認得我們。
【02】
姥姥迎著我們一家四口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那些年,都是她在院子里喂雞,院子里全是雞粑粑。就是那時候我學會了用鐵锨,清理掉一波糞便又一波糞便。姥姥總是說,這也是好東西,可以澆地,而且母雞下蛋的時候,是不是不嫌棄它們臭了?
我呵呵笑起來,那時聽到這些話,就特別樂意干活,因為腌雞蛋的香味都飄在鼻尖處,怎么也消散不開。
姥姥還是那個姥姥,也可能不是那個姥姥了。畢竟沒了雞們就沒了雞蛋吃,姥姥家就只剩下一條老狗了。
爸媽商量著陪姥姥去看病的事兒,姥姥竟自個哭起來,“如果治不好,我就去死吧,不要當拖累。”
有了老狗陪伴的姥姥,還是很孤單么?我望向在廚房忙著的媽媽,問她,“媽媽,我們去醫院么?”媽媽看看我簡單回應道,“咱們去地里挖薺菜吃~”
我收拾了小鋤頭,把帽子戴好,就跟媽媽出去了。地里的風真大,圍了好多層圍巾還是不停地抽鼻子。
我想想到來的路上,沂河已經干枯了,那時候都是姥爺帶著我們釣魚,下河捉螃蟹的。回到家的時候,姥姥就會做茄子餅、炒解溜猴給我們吃。那時真好,可眼前的河再也不流動了,這讓我有些悶悶不樂。
挖了一會,我就嚷著要回去。村子里的一切都不在了,河也不在了,聽說村里的孩子也不會拿著手電筒去找解溜了。
寒風陣陣,也比不上心里陣陣寒。也許我們該回家等著,等著姥姥回來。我催促著媽媽趕快回家,恨不得腳下踩著風火輪立刻飛回去。
媽媽說我是小累贅。雖然嘴上這么說,還是心疼我抽鼻子,我們加快步子往家趕,每走一步都帶著家的味道。媽媽肯定也特別想家。
【03】
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想想這么多年,媽媽的遠嫁真是一種修行。
回家一趟,姥姥家的土屋沒了,再回來一趟,院子里的雞也沒了,再回家一趟,是不是老狗也不在了?
我走到門外,門外有熟悉的小胡同,這也是小時候的娛樂項目。小胡同左邊是一道水泥墻,右邊是一戶人家的土墻,我經常攀著左邊的墻,往右邊的高墻里望。那時這個項目,能望一下午。
墻里住著一位老媽媽,二姥爺的媽媽。
二姥爺是是個老頑童醫生。聽說他是徐州人,他們一家人輪換著服侍老人家。老奶奶有深度老年癡呆,病的誰也不認識。
后來,墻里的老奶奶病逝走了。那姥姥會不會也像她一樣呢?畢竟姥姥得了癌癥。像二姥爺那樣,媽媽和姥姥不僅僅是隔了一個高墻,是隔了百十里地的路程啊。
媽媽在地里挖薺菜時,她彎腰的樣子很熟悉,臉上又帶著笑。我走在內側感嘆道,當媽媽可真不容易,我能不當么?
媽媽笑了,傻孩子,你以后也會當媽媽的。
雞們不在了,還有一條老狗。哪怕有些記憶里的東西都不在了,哪怕麻雀已經無法保佑姥姥了。還有家雀,姥姥還有媽媽,媽媽還有我。母親們,還是多說一句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