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女御局上下已經關上了門戶。鳳棲亭正要合上蝴蝶窗,卻聽到一陣悠揚綿長的笛音,這她的消息。
自她搬離皇宮,多少年來,信息甚少。上一次吹奏笛音還是十幾年前的事情。那時,圣上尚在襁褓之中。她總說,這樣傳遞消息的方式太危險,如不緊急,她不愿牽連于她。她還說,她們曾一起入宮,一起愛上一個男人,卻末了誰也沒有得到好下場。她已心如死灰。只盼能有青燈古佛相伴,了此殘生。
? ?鳳棲亭從檀木衣柜里取了一件墨黑色的大厚袍子罩在身上。她攏了攏衣領,有取了架子上一墨色的狐裘皮帽罩在了頭上,推門出去。
? ?通往冷巷的路向來清冷。然而久住**,鳳棲亭一路已然小心翼翼,連一盞宮燈都不敢點。好容易來到冷巷,她推門而入,那清冷的女子早已側身坐在榻上。
? ?“你來了?!焙估?,陳太妃身上只著了一件清白色的薄襖子,襖子里的小衣原是一樣的青天白,卻因為歲月的消磨而退了光澤。她的發早已不再綰成發髻。只是隨意的披散著,卻絲毫不亂。屋內只有半截白蠟燭,微弱的燈火落在她的臉色,勾勒出纖細的線條。
? ?“這樣冷的天,就穿這些?”鳳棲亭皺起眉,將身上的袍子褪下,披在她的身上。
? ?“我早已習慣了?!彼p淡一笑,推了下鳳棲亭的手,“還是你挨不住冷,穿著吧?!?/p>
? ?“怎么就叫我來了?”鳳棲亭知曉她的脾氣,沒有推讓,還是重新披上。
? ?“白天,皇上來過。”
? ?“皇上?”鳳棲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難怪,我剛才悄悄進來,看著其他屋里的人總覺得,冷巷的人好似換了一撥?!?/p>
? ?“不止皇上來了。你女兒也來了。”她依舊說得平靜。
? ?“果沫兒?”鳳棲亭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動,她一步上前,握住陳太妃的手,“皇上怎么會帶著果沫兒?果沫兒素來掌管**宮女,甚少出現在圣駕前——說來,她入宮十數載可從來沒見過皇上?!?/p>
? ?“唉——恐怕是孽緣。”陳太妃吐了口氣,“我想許是果沫兒在冷巷執勤被皇上撞見了。原本,皇上是要果沫兒性命的。可不止這丫頭使了什么機靈,我也從旁說了幾句,皇上倒是饒了她一命?!?/p>
? ?“不——今兒個,皇上進了冷巷見你,就殺光冷巷其他所有的人。果沫兒的命,恐怕難保。”鳳棲亭握緊陳太妃的手,“你要救我的女兒。如果不是我的安排,皇上不會知道你這個皇娘。我只是要皇上救你這個皇娘,卻不曾想到要害我的女兒?!?/p>
? ?“果然是你——”她恍然一笑,“我原想著,皇上不該知道我這個皇娘?!?/p>
? ?“當年你被陷害落入冷巷,阮沅芝因為自己的兒子做人質常年被困在胡匈,所以就乘勢奪了你的兒子。我是萬分氣不過——你我一同入宮,一同服侍先帝——只可惜,能成為寵妃的,只有一個你——”鳳棲亭突然蒼涼地笑起來,“你還為先帝生了皇子——這原本是多么榮耀的事情——卻不想,你會突然被奪了兒子,還打入冷巷——駐足一生都沒出來過?!?/p>
? ?“這都是命。”她清幽地嘆著氣。
? ?“我就偏不信這命——宮里素來無人知曉我們的關系。”鳳棲亭冷哼,“我特意安排了你舊時的嬤嬤給靈帝做乳娘。特意要這個乳娘暗地里告訴他生事。讓他不要忘記有你這個皇娘。”
? ?“你就不怕小孩子耐不住秘密?”
? ?“你不知道——靈帝自小沉默寡言——在任何事都不掛心。這樣沉穩低調的孩子極少見。我也是讓乳娘在摸透了靈帝性子的時候,慢慢透露的。”鳳棲亭頓了頓,繼續道,“許是從你這兒奪了靈帝來,皇后心虛,對這個兒子的照料,她并不事事親為。所以,乳娘安插這事,她一直未發現?!?/p>
? ?“你怎知皇后不上心這事?”
? ?“雖然皇后奪了你兒子,可她從未想過要讓你的兒子當皇帝,所以她自不肯細心培養?!币宦暲湫^續道,“她害怕,終有一天是養虎為患?!?/p>
? ?“其他嬪妃的兒子做了皇帝,她這個太后難道就做得安穩?”
? ?“做不安穩——可誰讓她的肚子不爭氣。其實——這些年你在冷巷,不知道立儲之爭的險惡?;屎笤驹缫雅c麗嬪達成協議,扶植她的兒子周能做皇帝。麗嬪則要答應以死相報,保住她太后之位?!?/p>
? ?“先帝的心思素來只有他自己清楚。你何以肯定,他會立儲給煜兒?”
? ?“憑我曾經多年伴讀先帝的了解——”鳳棲亭的面容流露出一種自嘲的滄桑?!拔艺f不清楚——只是直覺。自打我看到靈帝懂事起,即使他在眾皇子里并不出挑,卻知道,他會稱帝。”
? ?“……罷了?!标愄]上深陷的眼眸,“我今兒個只是告訴你果沫兒的事,你心里也好有個數,該怎么保她周全。我這里,能做的,自然會做?!?/p>
? ?“……多些太妃娘娘。”鳳棲亭福了福身子。“我該去了。”
? ?“鳳兒——”看著鳳棲亭走到門口,她忍住還是喊住了聲,“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怨恨先帝不那你入宮?”
? ?“……?”
? ?“我記得先帝曾跟我說過,他少時伴讀的侍讀女童極是可愛可憐。他說,這女子太過美好,不適合這后。宮里看得見的看不見的血腥氣。他——不愿誤卿一生。”
? ?“……”冰涼的面頰卻是一陣潮熱——這些年的怨氣,對那個御醫院枉死的人,對女兒難以母女相認的歉疚——此刻除了化作兩行清淚,還能改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