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趙綺坐在公交站窄窄的的銀色長凳上,心煩意亂地把玩著手機。
已是深秋,風帶了寒意,吹在臉上涼沁涼沁的。離九點還差一刻鐘,這座城市的夜生活正蠢蠢欲動著,華燈,音樂,車流,人群,囂張跋扈地橫亙在她面前。
她裹緊脖子上的駝色絲巾,又攏了攏只有兩粒暗扣的深灰大衣,盡可能從衣物中汲取一點溫暖。從小就體質偏寒,容易感冒,白天又接到了上司的額外任務,晚上還不知道忙活到幾點才能睡,得多加小心才是。她默默思忖著。
連著來了很多路車,可是沒有她要的77路。一起等車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但不一會又來了新的行人,重復著等公交的動作,把脖子伸長了看遠處有沒有來車,站在公交站牌前搜尋自己坐哪一路,或者是不慌不忙地滑著手機屏幕。
趙綺無心顧及這些,她有點焦急,77路車怎么還不來。還得趕在轉鐘之前做完老板布置的任務,還得……給蘇遠編輯一封新婚祝福的短信。
她想起蘇遠,想起早上那通電話,心情又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好久沒聽過但依舊熟悉得很的聲音從電磁波里傳來,趙綺抑制住內心的狂喜,那邊開口卻說“綺綺,一個好消息,我要結婚了。”
有如順行的船只遇到了冰山,在毫無預備的情況下轟然坍塌;有如剛綻放的曇花遇見了暴雨,落得一地狼藉,從此再無花期。
她開始懷疑那邊說話的人是不是蘇遠,可那么確切的聲音,聽過幾千遍幾萬遍的聲音,帶著一點點嘶啞仍讓人覺得干凈的聲音,又怎么會聽錯?
她沒有勇氣再聽下去,默默掛了電話,伏在公司茶水間的窗戶上任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02
77路今天格外難等, 趙綺不愿浪費時間了。她抿抿嘴唇,捋捋側下來的長發,打開了信息編輯器。
“蘇遠”,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滯了,時隔一年,輸入法還記得這個名字。
和蘇遠的故事是從大一開始的。
那時的趙綺,耿直任性,瘦瘦小小,有好多Hello Kitty和大嘴猴的衣服,在朋友眼里是浪蕩不羈的小小孩,又豪爽得如同高粱地里咕嚕喝酒的大漢。
還別說,咕嚕咕嚕喝大酒這種事她真干過,和室友去馬路牙子邊的小攤里邊擼串邊干杯,胡天侃地,撒潑賣瘋,喝到不省人事,幸好室友在最后一絲清醒彌留之際,給男朋友發了一個定位,不然后果真的沒法想。
那天沒有什么傷心事,也沒有什么高興事,可是正因為什么都沒有,平靜得仿佛她沒有在這世界上生活一樣,她才想著鬧出點什么來。青春嘛,應該瘋狂一次啊。
后來瘋狂的事她做了很多,最驚心動魄的,大概是哐當哐當坐二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去一座陌生的城市,見一個素未謀面卻不陌生的人。
那個人,便是蘇遠。
03
“蘇遠,不管怎樣,請一定要幸福。”趙綺好不容易打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又覺得矯情,嘆了口氣,連按數下刪除鍵,信息界面變回空白。
依舊陸陸續續有公交在車站前停了又走,也依舊沒有77路。
剛進大學的趙綺秉著多長見識多交朋友的原則,到各種貼吧混跡,這絕對是趙綺人生中最正確的選擇,因為她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蘇遠。
話少但字字珠璣的蘇遠是個陽光的男孩。趙綺看過他的照片,眉清目秀,鼻梁高挺,長相身材氣質無一例外地完美,真是男朋友的不二人選。
一拍即合源于兩個人都很毒舌,也源于有太多投機的話題,從星際大戰到童年的過家家,從每日見聞到人生理想,從小黃片到污段子。
“你的智商掉豬糞里了嗎,這么蠢。”蘇遠總是挖苦她。
“掉你那了,麻煩還給我一下。”她也會回擊。
“再熬夜你就要變成老巫婆了,又老又丑會沒人要的。”明明是在罵自己,趙綺還是能捧著手機樂呵呵傻笑半天。蘇遠一定是關心自己又不好意思說出來,她這樣想著,立馬關了臺燈,爬上床打幾個滾,再一把扯過被子睡覺,睡著的時候嘴角還上揚著。這般嬌羞的少女樣她自己都覺得可怕。
蘇遠的生日禮物,趙綺準備了一個月。有滿罐子的星星,精心制作的明信片,印了柯南和gaga的抱枕,柯南是自己喜歡的,gaga是蘇遠喜歡的,裝了滿滿一箱子給蘇遠寄過去。
地址和寄件人卻是匿名的。
“不知道哪個傻叉給我寄了一箱幼稚的玩意。”蘇遠說。
“但是我居然感動了。”蘇遠又說。
你就裝吧,趙綺在心里想著,不過從小到大她還沒對誰這么上心過,別說蘇遠,自己都感動了。
04
大三那年,趙綺逮著國慶長假做了一個勇猛的決定:去找蘇遠。一南一北的距離,千里之外的陌生,漫長得無法想象的旅途,趙綺都不在意,因為蘇遠跟她說,“我在車站等你”。
快要下車的時候,趙綺疲憊得要死,渾身都要散架,但她還是掏出小鏡子,認真地理了理頭發,撫了撫裙邊,補了點妝。
站在眼前的蘇遠比想象中還高大,還帥氣,穿了休閑的黑色衛衣和牛仔褲,套頭衛衣里露出淺藍色的襯衣領子,一點都看不出毒舌的樣子。他接過她的大包小包,用清爽干凈的聲音說,辛苦了。趙綺看著他的眼睛,亮亮的,不知道是自己眼里有光,還是蘇遠眼里有光。
然而暖不過三秒,蘇遠又皺著眉頭說,“傻逼啊你,讓你多穿點多穿點,你以為你鐵打的啊。”
然后蘇遠在眾目睽睽下兩手扯著衣襟往上一抬,麻利地脫了衛衣,又麻利地把趙綺套進去。
電視里演的都是披著啊,哪有套的。
趙綺望著身上寬大的衣服,一愣一愣地,顧不得剛剛被衣服凌亂的頭發,抬起頭朝著只穿一件單薄襯衫的男孩傻笑了一個,真的跟傻逼一樣。
蘇遠帶她去吃甜而不膩的好看的蛋糕,去老早給她說過的最喜歡的海灘,看那座城市不得不去的地方,黑照存了一大堆,趙綺內存不夠都舍不得刪。
在機場分別的時候,蘇遠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說,你比我想象中要好看一點點,就一點點。然后張開雙臂,輕輕地擁抱了一下她,像大哥哥一樣摸摸她的頭。洗發水的淡淡香味充盈鼻尖,心跳撲哧撲哧加速,這就是傳說中青春期荷爾蒙的躁動吧,雖然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
她突然覺得,蘇遠滿臉寫著不好意思又隱約帶著紅潮的模樣,可愛極了。
05
趙綺把腿伸直,舒展一下筋脈,真是怪了,77路趕上鬼門關了么。今天偏要等到它不可,生性固執的趙綺嘀咕著。
她心頭一緊,親友都說她固執,可她終究還是拗不過生殺予奪的現實。
現實如一顆剝了皮的大蒜,臭烘烘也好,味沖沖也罷,除了忍受便是丟棄,可是誰又能丟了它呢?還不是漫無天日地忍受,在忍受中努力尋找著歡愉。
趙綺規劃著去蘇遠的城市讀研,可母親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母親說,太遠了,太遠了,你難道想讓我過著從沒生過女兒一樣的日子嗎?母親幾近乞求,眼角的皺紋碾著淚,看得趙綺揪心的疼。
一起吃飯的時候,室友好心好意地勸她:“綺綺啊,都三年多了,他要是真喜歡你能一直這么不明不白地下去嗎?說不定拿你當備胎呢!”
趙綺低著頭嚼著飯,一句話都沒說。感情的細枝末節,還是當局者清吧。
“只要你說一句喜歡我,我就去找你。”趙綺跟蘇遠攤牌道,她是固執的,她覺得自己有斗志,有能力,以后會賺很多很多的錢,還可以把父母接過去。
“綺綺你冷靜點,我們現在不適合的。”蘇遠還說了很多,細聲細語的,沒有毒舌,可比起毒舌來要讓人難受千萬倍。
不適合,只怕這是天底下最爛的借口。而一年沒有聯系,他不還是找到了那個合適的人么。
06
一滴眼淚從眼角滲出,77路車戛然而止。
趙綺舒一口氣,走上了公交。
回來后,趙綺開門換鞋。“茵茵。”習慣性地叫了聲一起合租的女孩,沒人應才想起梁若茵早上跟她說今天回家的事。當時趙綺挺奇怪,問她怎么突然要回家,茵茵表情很落寞,說想家了。
趙綺也挺想家的。可她無法像茵茵一樣說走就走,拿著微薄的工資,總會有幾份憚忌。年少輕狂時的賺很多很多錢,幼稚得如童言。
房子空蕩蕩的,為了排解一下孤獨,趙綺打開電腦放歌。又拿起手機,點開信息,鄭重其事地寫道:“蘇遠,有些人曾出現在生命里,就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了。祝你幸福,愿不再見。”按下發送鍵前,突然有人敲門。她訝異,茵茵不在家睡一晚么。
可是一開門,西裝革履的蘇遠拿著一份文件,邪魅地看著她笑,劍眉楚楚,溫順白凈,清秀中多了點成熟,不羈里帶了點穩重。她呆在原地,覺得自己得了臆想癥。
我穿越了么,趙綺看看四周,房子的擺設,電腦里放的歌,是她家啊。我和新娘子靈魂互換了么,趙綺又跑到客廳的穿衣鏡前,臉蛋還是那個臉蛋啊。
“不請我進去么?”蘇遠干凈的聲音帶了點無奈的笑意。
“不就是要結婚了嗎?還興師動眾千里迢迢過來送請柬啊。”趙綺來到門口,沒好氣地說。
“那我還真得這么興師動眾了,不然這個婚就結不成了。”蘇遠打著啞謎。
他又揚揚手里的文件,突然一臉認真:“綺綺,我調到這里工作了。”
“爸媽我已經接過來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現在我們比誰都合適在一起。”
趙綺在那一刻覺得伯爵碰上妖精,樹底住著一只龍貓,唐僧被妖怪吃了都不算什么怪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我有內線啊。”蘇遠得意地看著她。
“叛徒哦梁若茵,那她今天回家也是你安排的咯?”
“我可不想久別重逢卿卿我我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大燈泡。”
未等趙綺反駁,蘇遠突然俯下身來,一并攬住她的腰,“我早上話還沒說完呢”
“恩?”
“我要結婚了,你答不答應?”
07
電腦里的歌正放到莫倪“七月的南方”,清淺的聲音,緩慢的旋律,這一回,電視劇是這么演的吧。
“我愛過幾個人,說過一些謊,也去過一些地方,聽過一些彷徨。”
所幸,你還是不顧一切,來到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