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一天早上,雨剛剛下過,夏天里難得的清涼的一天。
環城路汽修廠的侯波和吳悠兩個少年坐在去塔村的9路公交車上。
1
很快,其中一個伢兒的背包就引起了乘客的注意。
“哎呀,什么東西?”
一個小貓頭從吳悠的背包里鉆了出來。
“是只貓,還是只黑貓。”
侯波,外號猴子,人精瘦,大眼,他連忙將貓頭重新塞回了吳悠的背包里,拉緊了拉鏈。
“搞什么卵,抓到人,那么搞?”一個胖子大叔說。
另一個人打趣他:“你這么胖,抓到了,要多打幾只針,才管用,哈哈哈...
“你這個卵兒,是不是有病。帶一只貓來上公交車?”胖大叔質問道。
吳悠不說話,猴子卻梗了脖子,“一只貓,沒什么要緊的。”
“公交車不允許帶寵物,你不曉得?”
說著,這貓似乎聽到了有人替他出頭,在包里嗚嗚地凄慘的叫著。車里大部分人都被叫得心慌。
“造孽咧,這熱的天,悶死貓咧。”
“放出來,會咬人的。”
“公交車怎么可以帶貓狗來咯?”
吳悠還是不理會他們,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他只是陰郁地看著窗外。
“媽的,司機,司機,這里有人帶貓上車咧。”胖大叔終于忍不住了。
司機也不耐煩地回了眼,“搞什么咯?”
“有人帶貓上車咧。”
他看清了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后,氣便粗了,“那個伢兒,下一站下車啊。”
侯波和吳悠只得下了車,侯波說“怎么辦?”
吳悠沒理會他,只是往前面走。
走在樹蔭下,兩人也覺得,天氣漸漸熱了。
侯波說:“你還真想走過去啊,要走到什么時候去。”
吳悠還是沒回頭。
侯波嘴里罵道:“哈卵一條。”
罵完了,他也只有跟上。
"你真想坐11路公交車去?“侯波說。
”什么11路?”
“兩條腿,不就是11路公交?”侯波猴精地看著他。
吳悠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2
走了一個小時,兩人的腳步漸漸放緩,至少走過冷清的的士街,進出了小河城的老城區。去塔村的路,走一半了。
“猴子,你到這里搞什么卵?”侯波他們身后,響起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是侯波的表哥,外號“缺口皮”,他開著輛破面包車,從骯臟的車窗里探出半個腦殼。
“沒你的事,你莫管。”
“你們去哪兒?走得像個哈卵。”
“你才哈卵。”侯波不太喜歡他這個送貨的表哥。
“哈卵咧,我帶帶你們。”
侯波這才想起來,可以坐他的車,“我們去塔村,你去不?”
“去。剛好路過,算你們運氣好。”缺口皮點了支煙,“上車吧。”
侯波和吳悠相視一笑,上了車后排。
車開出不久,缺口皮問:“你們那么不坐車咧?走來的?”說著,就注意到吳悠懷里的背包,“你這包里是什么?”
“你莫管,反正不是炸彈。”侯波說。
“我還希望是炸彈,讓我見識哈。”他接著說,“你們去塔村做什么?”
“去玩,不行嗎?”
缺口皮幽幽地說,“可以。不過,我聽說塔村,正在搞施工,可能沒什么好玩的。”
吳悠這下開口了,“塔村搞施工,搞什么施工?”
“你們還不曉得,要搞旅游開發啊,烏橋,文廟,大小牌坊,白露溪,都在弄,那里可是古城,據說好幾百年了。”
侯波問:“白塔搞不搞施工?”
“搞,如何不搞咧?白塔可是塔村的標志性建筑,叫地標?”他轉過頭來,“你們莫不是去白塔河里游泳?不怕死啊你們。”
“你莫管。”侯波說。
“我日,還搞神秘?”他回頭過來說話的時候,看到吳悠包里動了下,“我日,你包里到底是什么卵,還會動?莫不是只狗?”
侯波笑了,“是貓,你莫怕。”
“我怕什么卵?笑話。”
侯波說:“你兩年前不是被狗,咬過嗎?還不怕的要死?”
“日,你還記得。”缺口皮苦笑。
“哎,吳悠你屋官司怎么樣了?”缺口皮裝做不經意地問。
兩人不說話。
缺口皮接著說:“我覺得石家人,有些過分是不是,你屋都同意賠錢了不是,他屋還嫌少。”
“停車,停車。”吳悠突然說。
缺口皮嚷了起來,“還沒到了,過了橋,才是。”他又得意地說,“那么了,替你屋子說話,你還發寶氣,莫不是石家的伢兒,真是你害死的?”
“媽的,停車。”吳悠怒道。
缺口皮踩了剎車。
下車后,侯波指著他,“缺口皮,你媽的,再亂講話,老子搞死你。”
“搞什么卵,開不起玩笑啊。雞吧毛都沒長,要搞人?”看兩人不理他,他又惡狠狠地說:
“滾,你媽的,再碰到你,老子搞死你。猴子,你莫跟這那個掃把星,不然你也掉到河里淹死你。”
3
兩人已經走到了烏橋上,“吳悠,你莫發氣,缺口皮就是哈卵。”
“你也是哈卵,跟老子滾。”
侯波愣住了,“你講什么,日你屋娘,老子好心陪你去塔村,你還罵老子。”
吳悠停下轉過身來,對著侯波認真地說:“現在不用你陪了,免得也把你搞死。”
“我日,你還真把你當掃把星?”
吳悠不理他,徑直大步朝前走去。
過了一會兒,一輛自行車又追上了吳悠,“上車吧,哈卵。”
是侯波騎著車,一臉嬉笑,“你看我剛才搞的車,還不錯吧。哈卵,還在發氣,算了咯。都是弟兄,我都不氣了。”
吳悠不理他,還是悶頭向前走,他已經可以看見白塔了。
“喝水不?”侯波遞過來一瓶可樂。
吳悠停了下來,然后接了過來,侯波笑了,“對咯,喝點水,消消氣。”吳悠捏開瓶蓋,就往嘴里灌...
侯波看到,一手打掉了吳悠手里的瓶子,水噴濺出來,吳悠嚇了一跳,嘴巴里再回味,“我日,是礦泉水。”
那邊,侯波早就騎著車,走遠了。
“老子搞死你。”
4
兩人到了河邊白塔,已經是中午了。白塔旁圍了圍擋,一堆沙石旁,塔影下,七八個民工光著膀子正在吃盒飯。
“現在那么辦?都是人。”
吳悠還沒回答,民工就發現他們兩個了。
“你們搞什么?”一個民工說。
“沒搞什么,就是來看看。”侯波說。
“看什么卵,施工地方,小伢莫亂搞。”
“沒亂搞,路過。”
“要游泳,這里可是每年淹死人。”一個光著上身,紋了青龍的民工端著盒飯說。
兩人沒有理會,下了河灘,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侯波先是放在三瓶啤酒在地上,兩人各自抱著一瓶咚咚咚地喝。然后,侯波點燃了三只煙,一只遞給了吳悠,另一只插在了地上。
兩人不說話,默默地看著河水,想著兩年前,發生在這里的事...
兩年前,汽修廠的吳悠,侯波,石然等四五個伢兒來到,塔村玩耍,石然說想要爬到白塔塔頂上去。
在路過河邊的時候,吳悠發現了一只黑貓,掛在河邊的一棵樹上,下不來,就跑去幫忙。大家看那里河水很急,讓吳悠不要管。可是,吳悠聽不得貓聲凄慘,就摸索著下去救貓。結果,不慎掉到了水里,他不怎么會游泳,很快,就嗆了水。
侯波和石然下河去救他,侯波在前面拉,石然在后面推,吳悠上岸了,石然卻一腳踏空,再次滑進了水里,消失不見了。這塊水域水流湍急,伢兒們不敢再下河撈人,叫了大人,報了警。
午夜3點,石然在下游的一個石灘上找到,早已經溺亡了。石然同學救人犧牲,成了那一年小河城夏天最大的新聞。吳悠家提出要報答石然家十萬元,被傷心的家人拒絕了。安葬后,石然的家人要給他申報見義勇為,市里面卻以不鼓勵青少年見義勇為為由,拒絕了。救人犧牲卻被拒絕嘉獎,石家人一直耿耿于懷。后來,媒體也大肆報道了一圈。
第二年,春天,廠子里傳出閑話,說,之所以拒絕授予“見義勇為”,是因為石家孩子不是為了救人而去世的,是自己在玩的時候滑倒在水里的,這種流言越傳越開。石家人愈加憤怒,他們認為這些“閑話”的來源不是別人,而是來自吳悠家的大人,因為他們怕石家糾纏他們,當初拒絕了十萬元,就是想要更多的賠償。
于是,在七月初,暑假剛開始的時候,石家人開始將吳家和市里某部門告上某法庭。
直到兩天前,吳悠在自己家門,忽然在看見了一只流浪小黑貓。面前的這只黑貓,當然不是溺水那天的那只。只是吳悠想到了,再過幾天后,就是石然的祭日了。
5
“那么搞?有人上不去。”侯波說,“你真的要殺這只貓?”
吳悠不說話,只是抽煙。他抽得很快,就點了第二只…
侯波喝了口酒,下了決心,“好吧,我幫你,不過你動作要快。”
說著,他站了起來,朝不遠處那些掛在樹枝上的民工外套T恤走去。民工們也注意到了,“搞什么?”
侯波突然說:“我日你媽,你剛才罵我,你才淹死鬼!”罵完,他抱起來衣物,就跑,將衣物扔進了河后,他撒腿往烏橋方向跑去。
民工們放下盒飯,罵罵咧咧地追了過去,很快,白塔前施工處就空無一人。
吳悠扔了煙頭,背起包,就竄進了白塔內。剛進塔內,一股子油漆氣混著潮濕的味道就撲面而來。
很快,樓梯果然在更換護欄。吳悠上了九樓。
吳悠坐了下來,打開了背包,將那只黑貓,倒了出來。他還怕那只貓跑,結果,那只黑貓早就顛得奄奄一息,趴在地板上,嘔吐,緩不過勁來,像是那年剛從水里爬出來的他們。
吳悠站了起來,強烈的陽光和河風讓他有些恍惚。不遠處,七八個民工在追打一個精瘦少年,像是些小螞蟻...
河岸的民工像是發現了塔樓這邊,“你看那塔上,有個人。”
“就是剛才那卵兒,他們一伙的。”
“他手里拿著什么?”
這下,這七八個民工都站住了腳,不再追。
“像是只貓,黑色的貓。”
“他要搞什么卵?要把貓扔下來嗎?哈卵哦!”
他們突然看到了,那少年把原本放在空中的貓,又拿了回去,然后,身子一短,消失在塔頂了。
他們回頭過來,看侯波。侯波也是不解。
忽然,一個尖利的叫聲從塔頂上響起,“石頭,你這個哈卵~”
河風中,這孩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像是只委屈的貓。
“搞什么卵?”一個民工疑道,“癲了?”
“樓上那卵兒好像哭了。”另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