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營四路山鮮為人知,它坐落在延慶與赤城交界處的偏僻山區里,遠離都市塵囂,在那大片咄咄逼人的野性山峰中獨占鰲頭、以最為高峻的姿態架開北京與張家口兩地。查過一些資料,涉足此山的人很少,屈指可數的登頂者記述殊為曲折艱難。山愈偏遠、心愈好奇,路愈困難、愈有興致:不就是一座野山么?別人能上,我有何不可?
怪力亂神
? ? ? ? 轉眼已是寒冬。我和同伴開車北行,一路遠離繁華、駛向京北山區、扎進漫漫寒風里。出大石窯、進赤城地界,在接近古子坊村的一個岔口駛進去,經過一座仍有動靜的石料場。再進去,山谷收窄,路況變差,枯草叢生、一片荒蕪。神奇的是路邊居然有一座氣度不凡的山神廟,我們把車停在廟邊空地上,進去打探一番。
? ? ? ? 低矮的女墻營造了一個玲瓏的院落,小廟居中,為硬山頂建筑,大紅的油漆窗欞很是醒目。正中央神龕上彩繪著五位神仙:中央藍衣者為山神,手執一杖,左右比鄰者為土地、五道二神,一紫衣、擎寶葫蘆,一褐袍、當胸比劍。次鄰者為黃仙、長仙,名稱陌生、生動的形象與腦中的仙班無法對應。兩廂壁還有二位神仙,我只能分辨出財神了。仙班之下,神壇當中另供一尊塑像,一員紅袍武將正襟危坐,蓄有幾綹長須,左手執一柄大斧,甚為威嚴。何方神圣?盤古?沉香?程咬金?楊五郎?金兀朮?加上壁上的那些莫名的神像,一廟糊涂神仙弄得我們疑竇叢生,為這趟旅行平添了幾分光怪陸離的氣氛。
寒山苦旅
? ? ? ? 按計劃開始徒步,沿著長長的寬土路漸漸深入大山腹地。天色陰沉,似有不盡的郁結凝在群山之上。沿路的山野,植被枯黃、色澤黯淡,毫無生機。青灰色的巖崖顯得愈發陰郁、而遠處的錯亂巖峰似乎更加猙獰。走了好幾里地,很快遠離了本就稀少的人煙。路上都是齊腰深的漫漫荒草,山谷空無一人,眼前耳際沉入了浩大的寂靜里。好漫長好宏大的荒涼,都市人想象中的洪荒世界也不過如此吧。
? ? ? ? 深山寒意凜冽,沿途已有凍泉,白色冰棱高高掛在崖壁上。開始我們還有說有笑,作勢攀冰,留下趣味影像。然而之后長長的單調行走與遍地蠻荒逐漸淹沒了我們的興致,荊棘、灌叢陸續出現,有增無減,毅力與專注開始接班,撥開一叢叢韌性十足的荊棘,繼續向前方堅定地進發。腳下枯葉碎裂、窸窸窣窣的聲音清晰入耳,鞋上也漸漸沾滿了白霜。寒氣在進一步侵襲,暴露的面龐與手指感覺漸漸有些麻木。
? ? ? ? 拔升漸漸顯著,道路也漸漸崎嶇。荒野的山林不能稱之為林子,而是雜亂的灌木、荊棘和小樹的密集混搭,攔路擋道必須習以為常。亂石滿山坡,落葉滿山林。斑駁的落葉小徑下暗藏石塊,下腳必須加倍當心、以防崴腳。漫長的行走愈發艱辛,汗水漸漸打濕背部,而抬眼四顧,頭上是慘淡愁云、周遭是無邊寒林、腳下是遍地白霜,似乎永遠也走不出這長長的蠻荒。
荊棘迷途? ? ? ? ? ? ?
? ? ? ? 一山又一山,一程又一程。荊棘小道里,羈絆的是身體、刺痛的是神經、磨煉的是意志。霜路、雪徑、寒林、巉巖,似乎在這蠻荒之地布下了天羅地網,要把我們牢牢困住。枯枝敗葉掃過臉頰、紛紛脆裂、劈頭蓋臉掉落一身,我們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休息幾遭,恢復了體力,毅力漸漸支配了行程。我們爬上高高的山坡、切過陡急的山體斜面,又跌宕經過幾道埡口,在一處積雪的大埡口停下來,荊棘更為密集了,山路失去了蹤影。此時已經兩小時了,峰巔仍不見身形。試著在山梁上來回探路,兩頭均是高峻的巖峰,雜樹荊叢過高過密,寸步難行,路在何方?網上迷路記述似乎與此情此景吻合,我們有些沮喪,難道打道回府?
? ? ? ? 困在荊棘里抬頭遙望,天地晦暗、一片茫茫,哪是山巔?哪是終點?道非道、路非路,這座大山全然不是尋常套路,迷徑無痕、野性十足。我們放棄了尋路,全憑感覺向上楔行。山總有脊梁、總有巔峰,登上它就能判明形勢、掌握方向了。
? ? ? ? 果不其然,片刻攀行后我們終于切上陡峭的山脊線,視野驟然開朗:隔著深谷當面一架大山,石脊巖梁,粗礪異常。目光收回,腳下巖崖如削、峭壁百仞。一株青松從崖間生出、傲然挺立,虬勁的姿勢讓人肅然起敬。再顧左右:山脊在左側拋下一道坎坷石梁、獨自迤走,向右甩出一道埡口、又沖上另一座更高的荒山——山在那里!
? ? ? ? 我們興奮了,沖下埡口開始急速行走。荊棘似乎少了、亂石似乎也知趣了、山林似乎規整許多、山路似乎重現、而地上的霜雪更厚了。然而再次費力登上山峰,發現還有高山遙遙在前!一瞬間有些崩潰。原來山神廟里擠那么多來路不明的神仙是有原因的:這山很大、山頭很多,得一眾神仙齊抓共管。? ? ?
千山飛雪
? ? ? ? 事已至此,豈能懈怠?我們不聲不響,把疲憊收到心底、再次埋頭沖擊。寂靜行走里周遭忽有絲絲微響,詫異間抬頭,發現天空竟然暗地里下起雪來,鵝毛般飛舞,無邊無際、來勢不小,回程勢必艱難。
? ? ? ? 我們仍然一意攀登。穿過蕭索的山林、登上一個土坡后,荊棘忽然低矮下來,一道窄峭石梁閃現在眼前,踏上一塊積雪的大石,空寂之外再無高峰,營四路山此刻就在腳下!
? ? ? ? 駐足峰巔,只見彤云浩蕩、恣意洶涌,鋪天蓋地淹沒了視野。云山霧罩里,千山飛雪,飄飄灑灑,天地萬物都是皚皚一色。氤氳霧氣里,山川大地化作一幅氣勢磅礴的水墨寫意畫卷,酣暢淋漓、渾然天成,盡得壯闊江山真意。“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只有置身這遠離塵囂的野地,方有這曠世的奇景和絕佳的意境吧。
幽幽古意
? ? ? ? 山巔朔風狂嘯,片刻就要凍透骨頭了。我們不敢久留,匆匆下山。積雪已厚,路途艱險。在一個小埡口冒雪午餐,脫了手套的手指幾乎要失去知覺。繼續下撤,步履踉蹌,而風雪緊追不舍。我們滿身塵土、滿頭冰花,眉毛鼻孔都結了冰碴,顫悠著舉杖探路,恍如白眉大俠。
? ? ? ? 撤到谷底,山路豁然平坦,我打開手機播放音樂放松心情,恰是一曲《一袖云》。洞簫聲裊裊,詞意悠遠,纏綿繾綣,正好渲染此刻的古典意象:漫天大雪中,蒼茫的天地、枯寒的山林、空寂的世界、伴著幽意綿綿的旋律,似有無限蒼涼、無限孤寂、無限離奇。身處此境,古往今來人同此心吧。
? ? ? ? 兩位雪人安全回到山神廟,抖落一身冰雪泥土,作揖禮神。諸神一定有緣,扶助我們出入險境,現代版的風雪山神廟篇得以輕輕翻過、平安無事。車子也是積滿白雪,我們慶幸完成這趟奇幻之旅,隨即開車冒雪返京。
山名驚心
? ? ? ? 回程后,我才告訴同伴一個秘密:此處異地曾有人勘源,發現這山神廟守候的山谷野路,原來叫陰司路,本是通往荒涼的古時葬地。這座崢嶸的高山原名因此叫陰司路山,據說常年陰氣森森。我們登山異常艱辛、經歷奇幻詭異、飽受風雪冰寒,似乎與此有關。2017年歲末,北京異常溫暖,鋼鐵叢林里一冬無雪、人們在煙火紅塵中深深沉迷;而在我們的記憶里,遺世孤立的營四路山獨有絕世之美與曠古凄涼,它已落盡了幽燕大地的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