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充滿了善，然而到處是不湊巧。既然是不湊巧，因之素樸的善終難免產生悲劇。
——沈從文
01 ?相依的祖孫情
在川湘交界處，有一叫“茶峒”的小山城。城外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只一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
老人是一名老船夫，活了七十年，從二十歲起便守在小溪邊，五十年來不知把船來去渡了多少人。女孩子是老人的孫女，也是老人唯一的親人。為了住處兩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來，老船夫將這女孩叫做“翠翠”。翠翠的母親年輕時和一軍士秘密相愛，生下翠翠后殉情而亡。
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雙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
翠翠和祖父一起渡人過溪，人在隔岸招手喊過渡，便略彎著腰，兩手緣引了竹纜，把船渡過小溪。風日清和的日子，無人過渡，鎮日長閑，祖父同翠翠便坐在門前大巖石上曬太陽。翠翠聽祖父講城中多年以前的戰爭故事，或同祖父各把小竹做成的竹笛，逗在嘴邊吹著迎親送女的曲子。
到了端午，本來是祖父守船，翠翠同黃狗過順順吊腳樓看熱鬧，翠翠卻不答應。
見祖父不再說話，翠翠就說：“我走了，誰陪你？”
祖父說：“你走了，船陪我。”
翠翠把眉毛皺攏去苦笑著，“船陪你，嗨，嗨，船陪你。爺爺，你真是……”
“爺爺，我決定不去，要去讓船去，我替船陪你！”
祖孫倆就這樣相依度過了一個個安靜平和的日子。日子雖清貧，卻溫馨動人。
02 ?朦朧美好的愛情
茶峒城里的掌水碼頭名叫順順，順順有兩個兒子，大老取名為天保，二老取名為儺送。
兩個年青人皆結實如小公牛，能駕船，能泅水，能走長路。凡從小鄉城里出身的年青人所能夠作的事，他們無一不作，作去無一不精。年紀較長的，如他們爸爸一樣，豪放豁達，不拘常套小節。年幼的則氣質近于那個白臉黑發的母親，不愛說話，眼眉卻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偉人聰明而又富于感情。
翠翠第一次見儺送，是在五月端陽的龍舟賽上。
那天爺爺因有事獨留翠翠在河邊，結果天快黑了還不見翠翠還不見爺爺回來，心里不由焦急萬分。就在這時，儺送出現了。
那人問：“是誰？”
“是翠翠！”
“翠翠又是誰？”
“是碧溪岨撐渡船的孫女。”
儺送知道她是在碼頭等爺爺后，便邀請他到他家里去，到那點了燈的樓上去等爺爺。翠翠誤會那男子是要她上有女人唱歌的樓去，以為欺侮了她，就輕輕地說：“你個悖時砍腦殼的！”
儺送笑了，說：“怎么，你罵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呆在這兒，回頭水里大魚來咬了你，可不要叫喊！
翠翠也不客氣的回道：“魚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這一來一回俏皮的對話，將湘江年輕男女的質樸可愛刻畫得入木三分。一閉眼，耳邊仿佛能聽到翠翠清脆的嗓音和惱羞成怒的可愛神情。
后來儺送派人將翠翠送回了家，知道誤會后的翠翠，又吃驚又害羞。
這時的翠翠，有一股莫名的情愫滌蕩心間，一顆愛情種子在悄悄萌芽。
兩年后，有人帶了禮物來提親。翠翠以為是儺送，嬌羞不已。最后知道是大老，便總不作聲了。
此時的翠翠，愛情意識已完全覺醒，她明白自己愛上了儺送。
一天夜里，翠翠在夢里聽到了一種頂好聽的聲音。她說那聲音又軟又綿，她跟了這聲音各處飛，飛到對溪懸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
她不知道，夜里的歌聲全是儺送唱的。為她唱了一夜。
那朦朦朧朧誰也未曾當面說出口的愛戀啊，卻是浪漫得很，美妙的很，醉人的很。
03 ?誠摯的手足情
儺送的大哥天保也喜歡翠翠。
他托人向老船夫探口風，老船夫說：“車是車路，馬是馬路，各有走法。大老走的是車路，應當由大老爹爹作主，請了媒人來正正經經同我說。走的是馬路，應當自己作主，站在渡口對溪高崖上，為翠翠唱三年六個月的歌。”
大老走的是車路，他托媒人向翠翠提了親，但翠翠一直不肯答應。這時儺送卻告訴大老他也喜歡翠翠，而且這念頭也是兩年前的事。大老聽后非常吃驚。
兩兄弟喜歡上同一個女子，該怎么辦呢？
二老想出了個主意，就是兩兄弟月夜里同到碧溪岨去唱歌，莫讓人知道是弟兄兩個，兩人輪流唱下去，誰得到回答，誰便繼續用那張唱歌勝利的嘴唇，服侍那劃渡船的外孫女。
最古老的求愛方式，讓多少如今自以為浪漫的年輕人慚愧不已。
儺送是唱歌的好手，哥哥卻不行。為了做哥哥的走馬路占了先，天保無論如何也不肯先開口唱腔，一定得讓弟弟先唱。即使面對自己心愛的女子，在自己兄弟面前還是一樣大度謙讓。后來儺送開了口，天保自知抵不過弟弟，便干脆不唱了。
大老伴弟弟回家時，就決定了同茶峒地方離開，駕家中那只新油船下駛，好忘卻了上面的一切。
心灰意冷的大老決定外出闖灘，既是為了成全弟弟，也是為了消解自己心中的失望和難過。
而就是這么個正直善良的人，卻在外出后意外遇難。
04 ?因善和不湊巧引發的悲情
大老的意外逝世令順順一家悲痛不已，也直接導致了翠翠和儺送的愛情悲劇。
老船夫為翠翠的婚事操心不已，多次向順順和二老探口風。但那個死去的人，用一個凄涼的印象，鑲嵌到順順父子心中，是不能夠抹去的了。
想想也是，誰愿意間接把第一個兒子害死的女孩子，又來做第二個兒子的媳婦呢？儺送心里也不好受，因為很大程度上，他的哥哥是因為親情和愛情而死，而這讓他再也不能坦然真摯地面對翠翠。
最后，爺爺死了，翠翠一夜長大。
而儺送亦在孤獨中出走，不知瓢泊到何處，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青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
……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一切充滿了善，然而到處是不湊巧。既然是不湊巧，因之素樸的善終難免產生悲劇。
05 ?我們總能找到自己的桃花源
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是一個類似世外桃源的地方。那里風光秀麗，民風淳樸，人與人之間真誠相待，相互友愛。
這總讓我想起五柳先生筆下的《桃花源記》：“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
這是一個處處充滿“善”和“美”的地方。
祖父對孫女慈祥的愛，翠翠對儺送純真的愛，天保兄弟對翠翠真摯的愛以及兄弟之間誠摯的手足之愛。話語粗魯的水手一樣熱情助人，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較之知羞恥的城市中人還更可信任。
干凈，清澈。
它讓我們相信：在這個復雜的世界上，我們總能找到自己的一方樂土，找到屬于自己的桃花源。可能在我們腳下，也可能在我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