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拼命掙脫的枷鎖??從未被打開過。
-?題記
凌晨三點。
她從噩夢中醒過來,大汗淋漓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客廳里父親鐘愛的老舊大擺鐘,發出咚咚咚的聲響,每一聲都敲的她心臟悶悶的。因為這個鐘,她幾次和父親商量著“能不能在我高三時先收起來?它每晚都響吵得我睡不好覺…”往往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蠻橫地打斷,“吵什么,怎么吵了?自己心不定還要說是別人的錯。”父親通常都會毫無余地的拒絕她,并且,在轉身時嘟囔一句“女孩子家家的讀那么多書干什么,考個大學還不如早點嫁了,省錢。”這個時候,她只能低著頭默默走回房間。
“”爸爸愛他的鐘勝過愛我啊。不,他對我根本沒有愛吧。”聽到鐘聲的她,這樣想著,喃喃出聲。低語聲在暗夜里,顯得寂寞又悲傷。
掀開被子,光著腳丫,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她想倒杯水給自己喝。害怕燈光吵醒家里人,一路摸索著才到廚房。又摸索著拿到熱水瓶,她以為自己可以摸索著成功地給自己倒一杯水,直到滾燙的熱水落在手背上,才知道,黑夜里倒水的成功率有多低。像是丟失了某種觸覺,又像是思緒被丟到外太空游蕩了一番,察覺到痛時,她的手上已經布滿水泡,痛的她端著杯子依然瑟瑟發抖。咬著牙,終于開了燈,她把手放在冷水下沖洗,伴著細微的水聲,忽然哭了出來。淚珠默默地大顆大顆的往外滾。
她就這樣握著被燙的紅腫的手,無聲痛哭,肩膀大力聳動著。
拖曳著腳步回到房間,她又習慣性的坐在門背后,雙手抱膝,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每一次的深夜,當她失眠時,都會以這個姿勢坐在門背后放空自己。
她開始回憶那個夢。
黑色的,大片的花朵,泛著血腥氣。鋪天蓋地的將她掩埋,她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聲音好像脫離她的喉嚨,她的四肢被黑色藤蔓纏繞,無法動彈。遠遠望去,是媽媽帶著年幼的弟弟逃離的背影——仿佛她是多么可怖的怪物。而父親,那個對自己永遠都是嚴厲模樣的男子在這一刻,反倒朝她露出笑容,那笑容讓她顫抖。父親的笑容帶著算計,以勝利者的姿態。
她在最后一刻聽見父親說“你逃不掉的…”然后,那雙手猛地一推,她被束縛的更緊,有要窒息的感覺,呼吸困難。視線模糊的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是黑色的,泛著血腥氣的花。
她就是在那樣令人窒息的恐怖中醒來的。
現在是開放的21世紀,而她,以及她的整個家庭,都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父親仿佛是從舊時代穿越而來,他的固執蠻橫甚至已經無法用“大男子主義”來形容。母親,母親就似舊時代里的裹腳女人,她的心在父親身上。后來有了弟弟,又分了些在他的身上。總之。母親對她,總是不管不顧的。父親和母親,生動地詮釋了舊時代里夫為婦綱的封建倫理。而父親,又常常想將“父為子綱”的倫理用在她的身上。父親要求她許多,她在后來的學習里漸漸發現,父親的要求,與舊時代幾乎完全相同。
她自然是要反抗的,教授她的每一位老師,都告訴他們,這是個開放的新時代,要擯棄封建的觀念,要學會與這個時代共進退。
除家庭以外,她所接觸到的學習到的統統是反對封建。但,父親是家里的天。她只是天幕下的一顆小草,屬于她的那片天空永遠低垂著,陰冷冷的,讓人心頭無形的增添許多壓力。她的反抗,力量微薄。
父親的所有霸道她都能容忍,但常常責怪她因為讀書而浪費家中的錢,這一點,讓她無法理解,乃至痛恨。
父親的想法,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女孩子,早點嫁人算了。何必讀那么多書?浪費錢。”她才剛滿十八歲,她活在21世紀。可父親的言語,一度讓她回到了那些裹腳女人的時代。父親對她讀書從來不做希望,或者說,他更希望她落榜,如此,才可以將她嫁人,從家里“丟出去”。“還不如省些錢給你弟弟讀書買房,將來娶妻生子。”母親也時常這樣嘮叨。重男輕女的父親與母親,將年幼的弟弟養成了小霸王,什么都搶,無理蠻橫令人生厭。小小的弟弟,常常借著父母的威嚴對她頤氣指使,一不如意便撒潑哭鬧,惹來爸媽對她的責罵。
別人家的孩子讀高三,大抵都是家里疼著護著的吧。大概,只有她,害怕背單詞聲音吵醒家人而躲到樓梯間里,半夜不敢露出燈光躲在被窩里拿著手電筒悄悄看書復習。盡量克制自己花錢。并在學校門口的小餐廳打工。她有時忙的連抬頭看一眼天空的時間都沒有。時常半夜里失眠,只能坐在門背后,悄悄地想事情。她甚至不敢生病,害怕一次生病,便給了他們機會,讓她放棄學業。這樣的高三比別人的辛苦了千萬倍,但她咬著牙不愿意放棄。她的成績在班里很是優異,老師也盡力幫助她。她希冀著,借這個高考的機會,去往外地,不再回來。她似乎也是期盼的,期盼著考上不錯的大學,換來父親的一句肯定,只要一句,便足夠了。
“你只有這一次機會。”每當撐不下去的時候,她便這么跟自己說。
她坐在門背后,身上冰涼一片。她真的以為可以用這一句話撐過最后這段歲月。
但是啊,但是。她從未料到父親和母親真的狠心至此。
她始終記得睡前路過父母房間時聽到的對話。
“怎么樣了,對方家里條件如何?”
“蠻好的,男孩也才20歲,條件也都差不多的…”
“那就選個日子兩家談一談便把事情定了吧…”
“孩子不高考了?”
“考什么考,敗家玩意兒!”
她站在門口聽著這段對話。心漸漸冷了下去。屋里沉默了一會兒,她聽見母親稱呼她孩子,她抱著期待,母親會為她爭取一次。短暫的沉默后,她卻聽見母親說。
“好。”
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坍塌了。
她所有的信仰與堅持被全數擊碎。
她第一次,沒有再告訴自己“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了。”
因為,她沒有機會了。她比誰都清楚,這件事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即便她跪在地上哭的肝腸寸斷,即便她磕頭求他們。她也沒有機會了。
她原以為父親這段時間的沉默是對她高考的另一種無聲的默許與支持。她從未想過,原來父親,一直都在無聲地算計著她。
她抬頭看了看掛在墻壁上的倒計時“28天。”曾經,每撕掉一張,她的嘴角都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她曾以為她可以撕掉最后一張倒計時。然后,去高考,去實現她的夢想。最終,卻換來這樣一個結局。
她哭著哭著睡去了,夜半里卻被那個夢驚醒。凌晨三點,她從噩夢中醒過來。
她的心已然冷卻,再無半分溫度。她拿出壓在枕頭下的小小手機,給遠方的表妹發了條短信。表妹小自己三歲,卻是自己最好的伙伴,和唯一的支持者。她也曾以表妹的鼓勵為奮斗的動力,但此刻,她再也沒有了奮斗的欲望。她甚至,杳無生念。
她將自己這些年來偷偷寫給父母的信全部拿出來,輕手輕腳地放到他們門前的地板上。她又留了一句“生我又棄我。”
然后,她獨自出了門。也許是還抱著期望,又折回去,將自家防盜門狠厲的踹上一腳,期望那聲音喚醒仍在沉睡中的三人。
倒數50秒,房間內依然沒有半分響動,她不知此刻自己是否心痛,只是面無表情地轉了身。
她爬上頂樓。夏日的太陽升得很早,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看著那遠方升起的太陽,又轉過身,看向天臺的入口,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天臺上卻始終只有她一個人。
“我在等什么呢…”似是自嘲的語氣,
踏上天臺的邊緣,展開雙臂,縱身一躍。墜落的那一刻,耳邊傳來撕裂的吼聲“女兒!…”??但她已經無法回應,任自己持續下落。
她聽見風在耳邊呼嘯,她仿佛又聞到血腥氣,而后,再無知覺。
她最終,選擇了與這個世界決裂。血液流淌在地上,混著臟物,像極了她夢中黑色的花,泛著血腥氣。
早起的人,一聲驚叫,吼破了這個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