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祁安哥哥!祁安哥哥!你快聽,廣法禪院里的和尚又在唱歌了,真奇怪,一個和尚,放著好好的經(jīng)書不念,反倒是經(jīng)常唱歌!” 浮玉山腳下的池澗里一只還沒有修煉成人形的蜉蝣上蹦下跳地沖著不遠處正在閉目修煉的冰蛛大喊大叫。
“雪兒,好好修煉,馬上就是你第二次剔骨的時間了,幾百年的努力眼看就要成功了,千萬不能出什么差錯!”閉著眼修煉紫坤八卦陣的祁安呵斥的語氣里滿是寵溺。
“祁安哥哥,你經(jīng)常去山上采光,你知道他為什么經(jīng)常唱歌嗎?還唱的那么哀傷?”雪兒仰著頭一臉好奇的看著坐在蛛網(wǎng)上紋絲不動的祁安。
“聽說他當初好像是一個書生,在趕考的路上由于北遼進犯被征兵的帶到了沙場,但當他歷經(jīng)磨難逃回家時,卻發(fā)現(xiàn)整個村子的人都已經(jīng)被遼人屠殺殆盡,一時竟氣血攻心,暈倒在了散發(fā)著腐尸氣味的荒村里,剛好廣法禪院里枯木禪師的師弟殘水云游到那,把他帶了回來,收為了關(guān)門弟子,并允許他帶發(fā)修行,只是他塵心未了,難以修成正果。”祁安睜開眼看了看山上廣法禪院所在的方向,重重的吐了口氣。
“也就是說,他不是光頭和尚嘍!真稀奇,寺院里竟然還有帶發(fā)的和尚,等我剔骨成人之后一定要去看一看!”雪兒興奮地在水面上跳起了舞蹈。
“雪兒,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長大。”望著正在翩翩起舞的雪兒,祁安恍然間失了神。
“祁安哥哥,你說什么?”雪兒停了下來,一臉迷惑的望著神情呆滯的祁安。
“沒,沒什么。” 祁安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慌忙掩飾了一句。
“嗯嗯,那你就好好修煉吧,我也要盡快修煉到第二次剔骨,成人之后就可以去看看那個帶著發(fā)的和尚啦!”雪兒一蹦一跳地走回了自己的洞穴。
望著雪兒慢慢消失的背影,祁安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坐下的蛛網(wǎng)被微風吹得輕輕發(fā)顫。
(二)
“嘭······”
某一天傍晚,雪兒修煉的洞里突然傳來了東西碰撞的響聲,祁安慌忙跑到了洞里。
“雪兒!雪兒!”祁安慌忙跑上去攙扶因疼痛正躺在地上打滾的雪兒,卻被雪兒周身的氣場給彈了回來。
“祁安哥哥,我沒事,我修煉到第二次剔骨了,馬上就能和你一樣幻化成人形到山上采光了,順便還能看一看那個帶著發(fā)的和尚。”為了減輕疼痛的雪兒扭動著身體沖祁安擠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雪兒的每一寸骨頭都在撐破原有的血肉,快速的瘋長著,那種鉆心的疼痛在她第一次剔骨的時候就已經(jīng)深深的領(lǐng)教過了,只是沒想到這次簡直是撕扯靈魂。
眼睜睜看著雪兒承受痛苦,自己卻無能無力的祁安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同時一股不祥的恐懼感又將他深深包圍,他知道現(xiàn)在的雪兒只是在蛻變,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明天才是她真正的生死考驗。這是她們蜉蝣家族的宿命,每一只蜉蝣一生都必須要經(jīng)歷兩次剔骨才能幻化成人,第二次剔骨之后如果可以依舊潛心修行,一天之后將會得道飛升,否則朝生暮死。
“啊······”
隨著一聲巨響,祁安本能地把手擋在了臉前,用來抵擋那強有力的聲波。當他放下手時,不遠處已經(jīng)幻化成豆蔻少女的雪兒,第一次進入了他的視線,一身白衣勝雪,亭亭玉立。只是那一眼,他就斷定,這一路的陪伴沒有白費。
“祁安哥哥,你看,你看,我也終于和你一樣幻化成人形了!”還沒等祁安回過神,雪兒一把抓住祁安的胳膊晃了起來。
“真漂亮~”祁安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雪兒的頭,眼睛里含滿了寵溺。
一陣風吹過來,祁安感到從未有過的清爽。
“對了,我只有一天的時間,我要去到山上看一看那個帶著發(fā)的和尚,祁安哥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雪兒用水汪汪的兩只大眼睛看著祁安,滿臉的期待。
“呃······我一會還要修煉,就不去了,一個帶發(fā)的和尚有什么好看的,要不你也別去了,好好修煉,接下來的一天對你很重要!”這是祁安第一次沒有順著雪兒的意思去做,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滋生泛濫。
“就一眼,就看一眼好不好,看完我們就回來!”雪兒拉著祁安的胳膊有晃了起來。
“一會我真要修煉,要不······”祁安仍想說服雪兒。
“那你修煉吧,我自己去!”還沒等祁安說完,雪兒就甩開祁安的胳膊跑了出去。
“雪兒,我真想用我的紫坤八卦陣把你困在我身邊,可笑的是我卻自己困住了我自己······”
望著雪兒消失的背影,祁安一陣冷笑。
那笑聲在空蕩的洞口里回蕩出一陣陣自廖: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于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于我歸說。
(三)
晚上的廣法禪院里僧侶們早已入睡,偶爾會有一兩只蛐蛐不合時宜地歌唱,廚房里,依稀有個身影還在晃動。雪兒悄悄來到廚房的窗戶下,看到里面一個一頭長發(fā),一身青衣的男子正在燒火做飯,時不時地望著爐火小聲的哼唱著: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一定是他!看他呆頭呆腦的,讓我去逗逗他!”雪兒在窗戶外得意地偷笑著。
雪兒怕貿(mào)然的走進去會驚嚇到他,就幻成了自己的本相蜉蝣飛了進去,在男子旁邊點著的蠟燭旁徘徊,翅膀扇的燭焰左右跳動,好像在和它伴舞。男子的思緒被忽明忽暗的燭光拉了回來,用手趕了趕蠟燭旁的雪兒,起身走了出去。
“真沒意思,一點都不好玩!”雪兒對男子有些失望,不停地埋怨。
不一會男子拿了一個紗燈罩走了進來,又趕了趕蠟燭旁邊的雪兒,把紗燈罩小心翼翼地罩在了蠟燭上。
“這樣就不會被燒到了~”男子憨厚的笑了笑。
“謝謝你~”雪兒撲閃著翅膀?qū)δ凶诱f。
“誰,誰在說話?”男子有些驚訝。
“我~”雪兒說著幻成了人形。
“你是?”男子好像很驚訝但又好像并不是很驚訝。
“我叫雪兒,住在浮玉山腳下的池澗里,在山下經(jīng)常能聽到你在唱歌,一直對你比較好奇,今天剛幻化成人形,想過來看一看你的樣子。”雪兒一臉純真的解釋著。
“哦~”男子好像事先知道她的身份一樣,簡單的回了一句。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雪兒看男子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緊接著追問。
“我叫無塵,殘水師傅的關(guān)門弟子。”
“你為什么唱的一直都是同一首歌,你怎么不去睡覺?你在這做什么?”雪兒好像對什么都很好奇,有很多問題要問。
無塵不緊不慢地回答著雪兒的每一個問題,從當天的天氣聊到了各自的經(jīng)歷,過去他們各自走過的那些年,仿佛他們又一起重新走了一遍。
“我來教你做饅頭吧!”無塵被雪兒的健談慢慢感染的活躍了起來。
“好啊,好啊!”雪兒一下子也來了興趣。
無塵手把手的教雪兒揉面,雪兒一邊跟著無塵學,一邊拿著面粉打鬧,最后饅頭沒有做好,兩個人倒被涂成了花臉貓,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禁捧腹大笑。
“何方妖孽,佛門凈地,豈容爾等撒野!”窗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洪鐘般的斥吼。
雪兒頓時感到情況不妙,看了一眼無塵,無塵也好像如夢初醒,兩人一起走出了廚房。
“大膽妖孽,竟敢來佛門凈地撒野,簡直自尋死路!”領(lǐng)頭的武僧用禪棍指著雪兒大聲呵斥。
“我只是來看看無塵,并沒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雪兒沖著幾十個棍僧解釋著。
“還敢狡辯,看棍!”話音未落,幾十個棍僧齊刷刷的向雪兒打來。
“師兄,不要!”無塵一把把雪兒拉進了懷里。
眾棍僧慌忙收手。
“無塵,你別忘了,殘水師叔是怎么給你說的!”領(lǐng)頭的武僧有些惱怒。
無塵愣了一會,慢慢的松開了手,雪兒驚愕的望著無塵,沒有說話。
“妖孽,受死吧!”幾十個棍僧把雪兒圍在了中間,個個目光兇殘,揮起了禪棍,沒留一點余地。
“不~”無塵沖著雪兒的方向大聲的喊了一句,卻終究沒有再去搭救。
雪兒還沒來得及還手,就被棍僧們一下打中要害,撲倒在地,想要使用法術(shù),卻怎么也用不出來。
“省省吧!寺院里已經(jīng)被師叔布滿了結(jié)界,任何法術(shù)都施展不出來。妖孽,受死吧!”領(lǐng)頭的武僧說完,在空中畫了一個符向雪兒打了過去。
“噗······”
本以為要死的雪兒仍舊聽到了什么液體被擠出的聲音。
“祁安哥哥!”雪兒扯著喉嚨大喊了一聲,慌忙掙扎著把奄奄一息的祁安摟在了懷里,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一邊哭,一邊幫祁安擦著嘴角流出的鮮血。
“大膽妖孽,寺院周圍已經(jīng)被布滿了結(jié)界,你是怎么進來的?難道你在這待了一整晚?”剛剛還一臉疑惑的領(lǐng)頭武僧對自己的推斷有些得意。
“雪兒,你快走!帶著無塵去過你想要的生活!”祁安欣慰的笑了笑,沒有理會領(lǐng)頭武僧的問話,吃力地用手擦了擦雪兒臉上的淚。
“不!我不走,要走我們一起走,我?guī)慊丶遥 毖﹥旱那榫w幾乎快要失控了。
“別傻了,我就要灰飛煙滅了,只是我不甘心,你能喊我一聲祁安嗎?我不要做你哥哥~”祁安因疼痛扭曲的臉上擠出一個僵滯的壞笑。
“祁安!”雪兒努力的想抓住祁安,最后雙手抓住的只有冰冷的空氣。
廚房窗戶下的蛐蛐又在不合時宜的歌唱了,唱歌歌詞好像是: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于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于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于我歸說。
“阿彌陀佛”旁邊剛剛還目露兇光的武僧,一個個合起了手掌。
“無塵,你還在等什么,趕快去殺了她,既可以捍衛(wèi)正道,又可以了了你的塵世孽緣,從此你就可以潛心修煉,將來必成正果!”
殘水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眾僧的身后,沖著無塵大吼道。
“師傅······”無塵有些為難,用幾近乞求的眼神望著殘水。
“我們準備了這么久不就是在等今天嗎?快去!”殘水目光堅定的看著無塵。
無塵步履緩慢的向雪兒走了過去,把趴在地上目光呆滯的雪兒扶了起來。
“對不起,下輩子,換我過去找你。”無塵收回了把符印打入雪兒體內(nèi)的手,看著雪兒漸漸消失的身體,雙手合十,跪了下去。
天空突然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雪花,北風又吹回了那句:
“我來教你做饅頭吧!”
只是這次卻再也沒有人回答。
落雪無痕,雪落無塵,這次,整個世界都靜了、都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