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天早晨起,就見到外面落了雪,紛紛揚揚的,風(fēng)一吹就飄向各方,不被任何牽絆。
這一年濟南的雪來得晚。上一年十一月末就落了雪,雖說不是全全地凍成了雪花,卻也是雨點中夾雜著看得清、接得住的雪片,一落在手心里,就化作了水滴,分不清哪是雨,哪是雪。
那應(yīng)當(dāng)被稱作是雨夾雪,打在身上還是冷冷的,那一天正好趕上學(xué)校有活動,要外出一趟。許多人抱怨天氣,大抵獨我欣賞這樣冰冷的天氣——越是冰冷,就越是溫柔。
去達(dá)目的地路上都是靜靜的,沒了往些時候的喧吵,少有人喜愛這樣天氣,自然街上少了許多自稱閑情逸致的人。
路面都是濕濕的,雖沒有多少積雪,卻也還看得出雪剛剛落地時的那層白,白色很新,很淺,但白得純凈,白得人心里也安逸了許多。
今年濟南的雪卻遲歸了。
到了近十二月中旬,還沒有半點雪的跡象,節(jié)氣中早過了“大雪”,可也不見濟南城里有往年那些干凈的白色。
昨天早晨,外面卻飄起雪花。是清清楚楚,實實在在的雪花,大得可以看清是一團一團的,不是什么小雪片。
路面上久違地被鋪上一層濕潤,說是久違并不為過,濟南城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見過降水了,即便是路面濕了,也都是灑水車的功勞。這回的雪卻打濕了路面,沒看得出有什么積雪,大抵還是溫度太高,化得干凈了。
昨天下午,我進(jìn)到鮑山里。想必雪后的山,是要比平時更美麗的,當(dāng)然,也不只這一個原因來到山中。往日去山里,總能相遇許多其他游山的人,人多了,就嘈雜了,不安靜了。我并不是十分不喜歡熱鬧,只是既然走進(jìn)山中,必然是想奔著尋一處靜謐來的。人們在山中總是吵嚷的,因此我總愛去到山頂,可以眺望風(fēng)景,也可以躲一躲山下的吵鬧。我想他們大多也愛山,只是有少數(shù)并不愛山,看看山間樹林中、草路上的那些不多的垃圾便可以知道,所以山頂上也格外干凈,畢竟上來的人少,人少,便世俗得少。
可落了雪就不一樣了。不少人的確愛這雪,卻也有些忌憚,雪后的路總是濕滑的,不注意時就要摔跤,更何況這是山里的路,因此山中的人較平時要少很多,山中也就真正靜下來了。這安靜,不是幽幽的靜,這安靜,不叫人心里發(fā)慌,只讓人想多待一會,不想再回到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只抬頭觀望,茫茫的一片,盡是白色。樹上被雪覆蓋了,每片樹葉上都有一層白色的被,矮些的葉上雪層淺一些,更多的雪留在了處地較高的樹葉上,不過都是同一場雪,都有著同一樣的情。伸手一摸,冰涼,不過多久,手便涼透了,渾身有一種沐過雪后的意味,連心都是涼爽的。
天不是晴朗的,暗暗的,還飄著山霧。原先我不太明了下午會不會也有山霧,只在南部山區(qū)時見過早晨山間和水面上都有一層朦朧,卻不曾見過下午是不是也會有——大多數(shù)時候,下午太陽就當(dāng)空了,自然也就沒有了朦朧的霧氣。天也是白的,有些藍(lán)色也是淡淡的,大抵被雪白的樹葉映照的。天與樹,都成了白色。獨獨地上只有一片水,沒見到落雪的痕跡——這些水洼不能當(dāng)作是雪來過的證據(jù),雨行走過的地方,也應(yīng)當(dāng)留有這樣的痕跡。只不過這個時候,心里明了,實際上這大地,也是被雪覆蓋了,大抵是地上溫度還較高,雪鋪上后就化掉了。
大雪覆蓋了一切,大雪也思念了一切。
睹物思情,許多往事,也就只在雪中才會仔仔細(xì)細(xì)想起。
是在四年前的時候,與一個朋友交談得十分歡喜。那時候還不曉得十分要好的朋友是怎樣,只覺是很相近的關(guān)系,大抵是兩人心里都是惦念著對方的就是了。
那年春節(jié)后,有一場很大的雪。大雪覆蓋了一切,樹上葉子無論高低,盡被雪花撲上,盡被雪花擁抱著。偶爾有幾處地方是沒有雪的,卻也有水痕。街上也靜得很,雖是新年剛過,這雪卻叫路上清靜很多,如今年一樣。
大雪才過,就約同朋友出去游玩,這個女孩很是興奮,她說她也愛雪,真真正正地愛,同我一樣。
因為天氣原因,也沒有到個遠(yuǎn)去處,就盡在家附近散步談心了。那時候還叫上了一位老朋友,他是很幽默有趣的,總能化解很多的尷尬場面,我同那個女孩子剛剛熟悉,怕是要有尷尬時候,叫上一個能說會道、風(fēng)趣幽默的老朋友,能叫這氣氛較是融洽一些,即便是會有尷尬,也能夠有理由一笑而過了。
印象中那一天是下午出行,到了天黑才歸,中間應(yīng)當(dāng)是只休息過一回。那一天,行走了大約二十公里的路程,卻一路上不曾沉默,也不曾有過料想中的尷尬。心里暖和起來,就不在乎身邊是怎樣冷了。
剛剛落過大雪的路上,厚厚的一層積雪,一排排的腳印,凌亂隨意。樹上盡是雪,葉子已經(jīng)被雪替代了位置,要是出了太陽,乍看是會覺得十分耀眼,好在還是陰天,風(fēng)卻不是很凄厲,撲在臉上陣陣寒意,卻不至于生生的疼。車棚頂上也被大雪輕撫過,有些地方露了出來,顏色比平時鮮亮了很多,好像是新建了一棚一樣。當(dāng)時只覺得這雪真是大,現(xiàn)在想來,其實那一年的初雪來得也是晚的,當(dāng)然,這場年后的雪一定不是初雪,但第一場雪也的確晚至了,和今年十分相似,只是沒再和故人一起游山。
“雪地里特別好,看見這種積了一地的雪就想在里頭打個滾?!币粋€身著粉紅外套的女孩,看著地上一層厚厚的積雪出神。
“打個滾?你是打算和小狗比一比可愛嗎?”
“什么?。∨秾α耍悴徽f我差點忘了,給你說說我老家的狗......”
“喂,你們兩個不要這么自顧自聊天啊,這里還有個大活人呢?!蹦莻€行走在我們前面的老朋友抱怨,“還怕什么尷尬叫我來救場,你倆倒是不怎么尷尬,我都快尷尬哭了?!?/p>
我曉得他是在玩笑:“行,顧你,你不挺開心三個人出來的!”
山路周圍是有一層紅磚墻的,不過倒不是墻那一邊的風(fēng)景如何這邊一點不會知道,墻是很矮的,雖然那一天積上了厚厚的雪,可也不怎么高大,走在山路上,根本遮不住視線,只不過墻那一邊的地面比山路低很多,這邊望那邊,可以看得到許多,那邊看這邊,可就只有高高的墻壁了。我還有親戚住在墻的那一邊,有時候我挺羨慕這個環(huán)境的,傍山而居,就與心靜作伴了。
紅磚墻與山里并不是隔絕的,有幾處樹林里的小路可以通向幾處不同的小門,這個常來鮑山的人都會知道,穿過小門,就到了墻的另一邊,看到那一排排的民居平房。我一般只走其中一條,其余地方不怎么走,因為幾個小門通往哪里的都有,出去看到的是房屋是比較祥和的,只是有一處出去看到的是一片墳地,雖說我并不信封建迷信,不過看著一片墳地放松身心的本事我倒是真的沒有。
“我?guī)銈內(nèi)€你們沒去過的地方?!蹦莻€久居鮑山周圍的老朋友神秘地邀請。
“我倒不信,我也算是常來鮑山了,不敢說每個角都轉(zhuǎn)過了,常人能去的地方我也一定都去過了,你去哪摸出個我沒去過的地方?”
“是哦,雖然女孩子不太來山里,可是在這周圍這么多年,哪還有沒去過的地方?”
“別多說話,來就是了,去過就去過唄,再走一趟,這要是真沒去過那才叫尷尬。”
拐彎抹角,他領(lǐng)我們尋到一個僻靜去處。一看就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地上厚厚的積雪,卻一個腳印都沒有,只有一個個“小梅花”——應(yīng)當(dāng)是有流浪的小狗來過,看那腳印大小,它必然不是什么龐然大物。其余雪面上平平整整,只待我們留下第一回腳印。
老朋友徑直向前走去,那個女孩則蹲下身來,在雪地上用手畫著。
“你看吶,畫得好嗎?”
她是學(xué)過畫畫的,平時在班里的畫總是十分驚艷,就是在雪地里,畫得也絲毫不差。
“你看,腳印,這是我的,這是你的,還有小狗的。”她指著雪地,看著我。
前面老朋友回過頭抱怨:“一共三個人,有你們兩個的腳印,還有狗的?我說,你們倆罵人可真是委婉?!?/p>
于是將笑聲慷慨贈與這片積雪上。
“行了,別在這里詩情畫意了,趕快,前頭才是個好地方哩!”
再前頭,是一個小門,與其說是小門,不如說是一個洞,大抵是年久了,紅磚墻留出了一個小洞,雖說不怎么大,卻足夠人通過。
過了洞,外面還當(dāng)真是我不曾來過的地方,一片已經(jīng)荒了不知多久的田地,看這土地,應(yīng)當(dāng)荒廢不只三五年了,只是還能稍微看得出它的前世是什么模樣的。那個時候若是已經(jīng)荒廢了多過三五年時間,至今也要有快十年了。
空曠,尤其是雪后,更是空曠??諘绲?,就只想深深記住身邊的故人。
每一處地上都是雪,那年的雪可比這一回的雪大多了,那時候天氣也冷,冰冰得涼,雪也凍得住,記得化雪也化了好些時間,只是最后,雪還是化干凈了。
這一回的雪化得快,今天就已經(jīng)要消失殆盡了。
離那次徒步二十幾公里的出行,也去了四年時光了。我實在是時常想起,只是又不敢深思,再思念,也不能再走一回了。
有時候我只想祈求一回時間,祈求為的是往事。四年時候,許多的事過去,當(dāng)初共同出行的故人,也就都淡了聯(lián)系。我倒不是說時間一定就會沖淡許多,我也曾寫到過有多少年都不變化的感情存在,只是也有只驚艷一時的。事情只驚艷了一時,卻帶走我許多的思念和牽掛。
直到昨天,凡雪,我都沒再進(jìn)過鮑山。甚至直到今年夏天,我都沒再進(jìn)過鮑山。
那天一半行程后,老朋友便先行告別:“我看你們倆才不會尷尬嘞,你們啊,就巴不得我先走呢!”
往后的近十公里路程,全是我同那個女孩單獨相處。她行走時不忘觸一觸路旁樹葉上的雪,落下來,灑了一身,她說雪是甜的。現(xiàn)在,我走路時也會不經(jīng)意伸手觸碰樹葉上的積雪,落下來,灑了一身,她大抵騙了我,雪有些苦,有些酸澀,有些暖,又十分冰涼。
“剛才過去的那個大爺也看我,今天好些人過去都要回頭看看我,看我干啥?”
“你好看?!?/p>
“這……那……那你看我干啥?”
那時我只笑了,沒給什么回答。
因為后來看不到時,我會想念。
我還去了唯一一回休息的望月亭。亭子不如那時候新,柱子上的漆已經(jīng)不如那時候光亮,還有些地方露出了白色,亭子上頭也沒了四年前那樣的白色,亭子下的石椅已經(jīng)十分臟了,根本不能夠再坐下休息。也沒有什么人,能同著聊一聊天,看一看山。
今年的雪來得晚了,把一切洗得干凈。它覆蓋了許多,覆蓋了樓房頂,覆蓋了樹上的葉,地面上有些地方也有一層雪了,還有許多雪藏很久的往事。我很少再如現(xiàn)在,深刻細(xì)致地回思那一年是如何的開心,越開心就越要回想,越要回想就越會想念,越會想念就越將難過。
雪至,晚至,以前逢著雪天,我總朝向山的方向,回思著很多,只今年,我走進(jìn)山里,回思著更多。風(fēng)吹在臉上,冰涼的,雪落在手上,冷冷的,不知到底為什么原因,我總懷念起那段時候,懷念起來便會心安許多,只是后來,又歷經(jīng)許多事后,與故人就漸漸淡去了,若說難過,也是為了故人真的成了故人。
我看著窗外的雪,心里好像也蓋上一層雪,我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說是冰冷還是暖和,應(yīng)當(dāng)不只有想念,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只有難過,總感覺這心情十分熟悉,我還記得同這心情頭回相遇的時候:那一年的冬天,大雪鋪路,地上,房屋上,樹上,都是雪白的,路燈照上,鋪滿了祥和。寒風(fēng)吹得人渾身都冷,在不算晴朗的夜空下,一個身著粉紅外套的女孩,同我說了一聲最真摯的“再見”。
作于二零一七年十二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