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軾
一首詩為多數人傳誦的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是寫西湖的佳句,但是閱讀完了林語堂先生的《蘇東坡傳》之后,我發現“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描繪的是西湖自然的景,而“山色空蒙雨亦奇”則是蘇東坡內心的景。
林語堂先生的筆有著奇特的功能,不像畫家一樣勾勒人物的五官百態,而是用文字闡述了這個人物的處世態度,不是單面的歌頌功績,而是使一個形象飽滿、性格鮮明、多才多藝的蘇東坡呈現在讀者的面前。林語堂先生在序言中開篇就提到了寫蘇東坡傳僅僅是以此為樂而已。“為樂”那也需要找到先生的樂趣所在,是在其富有創造力的詩詞,還是守正不阿的為官作風,亦或者是放任不羈的處世態度,你我都不得而知,其實更偏向的都是三者兼有。就如同先生所說的“元氣淋漓富有生機的人總是不容易理解的。像蘇東坡這樣的人物,是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關于蘇東坡的故事可能在先生自己看來都是寫不完的,都是無法描述詳細的。
整本傳記從大體上來看是時間順序,囊括了蘇東坡一生。讀完《蘇東坡傳》,蘇東坡的形象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小湖泛舟,感慨萬千的落魄學子,反而是“山色空蒙雨亦奇”。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原本是說西湖無論是在陽光照耀下還是在陰雨綿綿下都是奇特的,“晴方好”和“雨亦奇”都是對于西湖的贊譽。晴天西湖的美固然也是奪目的,但是能夠在陰雨綿綿中看見西湖獨特的韻味,以欣賞代替匆亂的步伐,可能是詩人與生俱來的獨特吧。
若是將昏昏沉沉的山景比作蘇東坡的慘淡的仕途,那么他的“奇”可以有畫、有詩有詞、有性格。
山色空蒙“性” 亦奇
如果寫東坡傳寫不到蘇東坡的性格那也就是一本不可看的書,林語堂先生從青年、壯年、老練和流放歲月的四卷中,似乎每一行字都在極力刻畫一個飄然灑脫的脫俗之人的形象。
東坡的豁達已經被無數人反復歌頌過了,所以在我們常人的印象中,東坡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一些外在的東西,更加接近一個仙人,甚至有過他是上仙下凡的想法。在林語堂先生的筆下似乎才能看見一個形象飽滿的蘇東坡,有血有肉的蘇東坡。
一個有點相信鬼神,一個喜歡釀酒,一個會與名妓交友,一個煉丹喜歡瑜伽的蘇東坡,才是我們從未看到的地方,這些我們都無法從“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閑看,秋風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柳,應念我莫剪柔柯。”中能看到的蘇東坡。他也和常人一樣渴望著長生不老,渴望自己仕途平順,渴望著自己能夠交善友,作好文。先生可以說是將蘇東坡高高在上之感降低了不少,更加接近我們,更加使我們崇敬蘇東坡。
一生仕途遇五位皇帝,一生遭遇王安石和其余黨的打壓,一生羈旅漂泊,如果是位仙人,我們可能理所當然的認為他能保持樂觀和豁達,可以泰然處世。但是當一位有血有肉的蘇東坡呈現在我們的面前的時候,我們才更加的感慨這樣的不易,這樣的蘇東坡才更加值得我們去膜拜。
蘇東坡的仕途可能給他的打擊是十分大的,但是他卻收獲了人民的心。蘇東坡的得民心之路可以說是走的十分的順暢,即使有王安石的余黨對他的多加阻擾,他還是在每到的各個地方都受到了人民的夾道歡迎。新修水利,發放賑災糧食,為人民的長遠發展著想,清官的形象早已經深入民心。林語堂先生在書中花了大篇幅去講述人民對蘇東坡的敬佩,其實是與官場的險惡作出了對比,官場那么的排斥蘇東坡,但是他卻得民心,更加的凸顯出先生對東坡的可惜,對東坡遭遇的激憤。
激憤的心情可能是每位讀者看到東坡因為污蔑和栽贓而被貶的心情,那么作為當事人的他,怎么可能沒有氣憤和反抗呢。蘇東坡的反抗都寫在了詩詞里,蘇東坡的氣憤都被他舒緩在了游山玩水,揮灑墨水中,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胸懷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謙虛之道》一章中有說道真正了解蘇東坡氣質的人,都知道他的宦海生涯不會太久的。所以當他的同黨當政的時候,他也未曾極力追求過官位,他有屬于自己的聲望,受人愛戴,何苦去追求政治呢?況且政治這個舞臺,玩的好的人會認為很有趣,但是對于像蘇東坡一樣渴望自由將自己的品質看的尤為重要的人,怎么可能去貪慕那份虛榮呢?“惟愿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他對名利的淡薄從對孩子的期望即可以看出。
有權有才者無不追求高位,渴望功成名就,蘇東坡也曾如此,但幾經漂泊,再灼熱的心都會安靜,去思考自己究竟追求的是什么,曾經追求政治,到后來的為政治所追求,蘇東坡可能早已在苦竹寒山中看穿了一切。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趾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山色空蒙“畫”亦奇
與很多的文人墨客一樣,蘇東坡也是一位“戲墨者”,對中國筆墨有著十分的樂趣。他的“戲墨”之作用林語堂先生的話來說就是“他的創造性的藝術沖動非此不足以得到自由的發揮而給中國的藝術留下不朽的影響”,他創造了墨竹,也創造了中國的文人畫。先生在《國畫》一篇中不單單稱贊了蘇東坡一氣呵成快速運筆的節奏感與他氣韻生動與藝術家堅強的主觀性,而是強調了他在“戲墨”中的品性。
他十分的看不起那些違反常識的畫作,因為在他看來畫家最重要的就是注意觀察細節。牛尾巴在相斗時一定是緊夾在后腿中間的。
他十分的看不起那些忽略鳥獸神態的畫作,因為在他看來畫家必須具有直覺的洞察力,對大自然中的鳥獸應該有一種物我胞與的喜悅。四周無人之時,仙鶴應完全是一副悠閑輕松的神氣,這才是仙鶴的內在精神。
他的畫作中會不自然的體現出一種哲學的形態,一種天人合一與生命運行的和諧。這種掌握在蘇東坡的一首竹石詩中體現的最為貼切:
空腸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觀蘇東坡的畫會聯想到字如其人這句話,因為在蘇東坡這里是畫如其人。他的畫作中,江景奇,修竹奇,山石奇,煙雨亦奇,一切的奇,只因有位懂它們知它們的奇人。
山色空蒙“詩”亦奇
方方曾在文章《喜歡蘇東坡》中說過喜歡蘇東坡肯定是從他的詩文開始,的確,了解一個人的文字然后再去了解他背后的故事也許才能更好的讀懂他。寫月、山、水、酒有多少人能夠超過蘇東坡的,這些意象仿佛離了蘇東坡之后就再也沒誰能夠發現它們的內在美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一句正如方方所說“中秋自從有了這句之后,其他都‘余詞盡廢’了。”山水在東坡的眼里是鮮活的,所以在他的筆下才能是“之最”。
曾經在背誦詩詞賞析的時候,都會產生這樣的疑惑,詩人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他的每一個字有這么深的道理嗎?他表達的思想有這么的深刻嗎?現在,其他的詩人我不敢妄加評論,但是對于蘇東坡,肯定是有這樣深刻的哲思的,肯定是每個字都是推敲許多次的。詩人的用詞貴在貼切,經得起讀者的反復推敲,而蘇東坡的洞察力和思想我想是沒有多少人會去懷疑的。
讀其詩再去看其人,帶著對他的疑惑和不理解去閱讀,反復的推敲,反復的和當時的境遇結合,這樣才是真正的讀懂一個詩人,一個思想家。
方方在文章的最后有說:“正是有了蘇東坡的存在,有了他的態度和人生精神的存在,才讓我們后人真正的見識到什么叫做天才詩人,什么叫做大家氣度。”
和方方一樣,如果和蘇東坡生在同一時代,我也會樂意嫁給蘇東坡,能成為第一個閱讀他詩作的人,第一個觀賞他畫的人,聽他談笑風生,吟詩作對,陪他看廬山,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感慨。
林語堂先生在傳記的最后是蘇東坡的逝去,那是我遲遲沒有去看的一章,因為實在不忍,不愿去接受驕子的逝去,當看到蘇東坡呼吸漸微時的一句“西天也許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真心被這位大家而折服,“勉強想就錯了”這是自然的解脫之道,不只善而善。
蘇東坡是不朽的,畫作不朽,思想不朽,詩詞更是不朽,他所留下的遠遠大于這個世界給予他的。
“我若說一提到蘇東坡,在中國總會引起人親切敬佩的微笑,也許這句話最能概括蘇東坡的一生了。”
山色雖空蒙,但雨亦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