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3日 星期六 暴雨
天氣很熱了，仿佛太陽在炫耀它的威力，暴雨在驕傲它的驟急。經(jīng)歷了一些郁悶又狂燥的日子，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值得驕傲的東西。
端午節(jié)那天，一進院子門，老爸就說：“燕子你看，這樹柿子掛果好密，到時候會要打撐，那樹棗子也比去年多，秋天你們就等著吃不完吧。”我抬頭看去，一枚枚小小青果成著堆兒在茂密蔥翠的樹葉間隱現(xiàn)，喜悅的陽光又讓它們帶出最初的玲瓏與自信，一如我們，還在光陰的最初，伴著爸爸的腳步一步步走來。
父親節(jié)就在端午節(jié)前一天，大家都在曬，寫，念。父親在每個人心中的形象不盡相同，風(fēng)霜與奔波會讓大多數(shù)父親有一張嚴(yán)厲與憂患的面容，年少的無知與搗蛋難免招來父親的手下無情。這一幕，卻從來不屬于我，不屬于我們姐妹。
記得我七歲那年，做過一件驚魂全家的事。那時還住在鄉(xiāng)下老家，大妹五歲，小妹三歲。我在墻角發(fā)現(xiàn)幾顆糖，紅紅綠綠，趕緊揀起來，叫了妹妹們過來，一人幾顆，三七三十一就分好了。點贊我吧，很有愛心的大姐姐哦。沒過多久，小妺突然喊肚子痛，很痛很痛，哭得稀里嘩啦，嘴唇發(fā)烏，大人們詢問吃了什么，我說：“沒吃什么，不知道那糖她吃了沒有？”我掏出口袋里還不舍得吃的那幾粒彩色的小小的糖丸。爸爸叫了聲：“不好，是老鼠藥！”瞬間，爸爸媽媽奶奶抱起小妹就飛奔而出。
我瑟縮在腰門后，怕得要命，一是怕小妹像死了的小老鼠一樣一動不動，二是恐懼自己犯下的大錯該是個什么樣的懲罰在等著我。會像下屋里飛伢子調(diào)皮被她娘細(xì)春嬸那么吊起來抽一頓？還是像上屋里滿伢子被他爹關(guān)進豬欄屋？
想著想著就無聲地抽泣，天色很晚了，一整天了大人們還沒回，只聽見后面豬圈里的豬不停地叫喚喂食，午飯晚飯都沒吃，我的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大妹卻在長櫈子上睡著了。
終于回家來了，小妹臉色雪白，軟軟地歪在奶奶懷里。爸爸進門第一時間大步過來抱住縮在墻角的我：“餓了吧，乖，等會就吃飯，妹妹洗了胃，沒事了。給你買了發(fā)餅，快吃一個！”
我如釋重負(fù)地哭了又笑了，爸爸在，就一切仍在。
秋天的暮光里有絲絲冷風(fēng)，爸爸的懷抱是一個溫暖的小天地，預(yù)料中的兇險變故都是神馬浮云，不知它們會飛離多遠，我只知道那都不關(guān)我的事了。
我咬了一大囗發(fā)餅，又軟又香，是種無法描述的童年里最最美妙的滋味。
爸爸就是這樣為孩子撐起一面保護傘，無論物質(zhì)生活多么貧乏的年月，他也不會把自己的苦難與消極的陰影帶給我們，而是告訴我們的是生活應(yīng)該是快樂的，我們唯一要做的是樂觀和勇敢。
中考前夕，我每天悶在題海中。媽媽會叮囑我多做點，考好點。爸爸卻總是在看電視的屋里喊我：“做了蠻久作業(yè)了，來，看會電視，輕松一下，這個片子不錯?！?/p>
那時候成績好一些的學(xué)生流行考中專，我也去考了。當(dāng)然，我沒考上。媽媽很是遺憾，帶著怒氣責(zé)怪我：“說了要你當(dāng)初多努力一點，你不聽，現(xiàn)在可好，等著你爸來教訓(xùn)你！”我雖不是特別特別努力，可也是很努力了，讀書，也應(yīng)該是需要一點天份的，不然那么多埋頭苦讀的學(xué)子不是會把清華北大的門檻踩爛？好吧，看我爸怎么收拾我。
＂燕子，你努力了，成績就那樣了，沒豐收。過幾天，你先跟我單位上的叔叔阿姨一起來體驗一下農(nóng)民真正的豐收是什么滋味吧，然后等著上高中，做努力的快樂的自己就好，好嗎？”爸爸微笑著問我。我微笑地點頭。
那個夏天，驕陽如火，我成了糧食局夏糧入庫的暑假工一名，我做得很努力，也體味到了生活中有豐收有遺憾，逐漸明白，無論出現(xiàn)什么狀況什么結(jié)果，你都勇敢去面對，就會有新的收獲與快樂。
爸爸收拾我們的工具就是微笑與鼓勵，或許他認(rèn)為打罵是雙刃劍，傷皮肉又傷心靈，一開始就已收起。直到我們成年，為人婦，這把雙刃劍爸爸也沒亮出來過。
小妹小時候最愛哭，又是奶奶一手帶大，更是被溺愛壞了。記得到了她結(jié)婚前幾天，不知道什么原因20幾歲的她鬧起了脾氣，說身體不舒服要放棄婚禮。全家人都慌了，這天晚上，很晚了小妹還懶在沙發(fā)上不上樓睡覺，老爸蹲在沙發(fā)前：“來，我駝你上去?！毙∶眠€真是像小時候一樣，讓父親背著上樓了 ，當(dāng)時我的眼光立即就模糊了。小妹現(xiàn)在已是兩個孩子的媽，想起那一幕，我就覺得她一點也沒長大，還是那個要爸爸駝著上樓的橫蠻小太妹。
在父親的心目中，我們?nèi)匀皇呛⒆?，永遠需要他的呵護與鼓勵，甚至呵護得有些近乎護短。
好幾年前我和老公吵架，老公跑去娘家，說了事情的原委，說：“爸，你不曉得你的女有多固執(zhí)，多拗！”爸爸說：“她確實有蠻拗（傲），驕傲的傲！”老公聽了大跌眼鏡。后來他對我說：“我再也不告狀了，你爸太護短了！”“那你別欺負(fù)我，能護短的人護起長來你可想而知的。”我開心暗自發(fā)笑。
孩提時，并不是自己沒犯錯沒調(diào)皮，青春期，也有過小叛逆，但就是沒有挨過爸爸的打罵，而且很多文藝的細(xì)胞就在不知不覺中植入了骨子里。爸爸教我們在樹林間做秋千蕩秋千，告訴我們什么叫散步，給我們講薛仁桂的故事，他的書籍巜吶喊》，巜紐綸堡大審判》，巜高老頭》，巜圍困》，《福爾摩斯》等，小小的我也曾本本過目。他很平常很隨意地將這些事情夾放在物質(zhì)拮據(jù)的年代伴我們長大，并不是要我們成為公主，成為英雄，成為作家，但在側(cè)面影響我們：具有自信且勇敢的品格，一生做一個理想主義者，與浪漫和文字為伍的人會更豁達，心靈中會填滿高尚的情趣，懂得多大的熱烈鋪陳也承受得來，多暗的夜也可以獨自欣賞悲劇的涵義。
長大后，我是個平凡如斯的人，讀書，沒有讀出個好學(xué)歷，工作，沒有干出個主管經(jīng)理，不是白富美，嫁人，當(dāng)然也沒能嫁個高富帥，平凡的自己一直就沒有什么地方是值得讓父母驕傲的。歲月的長河里，我也經(jīng)歷了許多許多，而我終于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再沒人會不舍得動你一指甲，且護你毫發(fā)無損。再沒有那么一個人，你無需取悅和為他付出，就得到了他當(dāng)仁不讓的給予。縱使你，一生無華。
誰在西園培李樹？換來暮野看流云。
年輕時健康帥氣的老爸也老了，小病小痛也開始纏身。爸爸是否也期待愛有輪回？但又每每不肯麻煩我們半點，旅游，自己跟團去，住院自己開車去。我們愛他，還僅是停留在一份心意而已。
人生如行路，一程艱辛，一剪風(fēng)月。夏季是一個輕舞飛揚的季節(jié)，但這個物欲橫流的當(dāng)下，值得炫耀與驕傲的物質(zhì)的東西又算什么呢？那還真有什么會在內(nèi)心飛揚而感到一種穩(wěn)妥的幸福嗎？
如果我說，我心中有一種驕傲叫做：一輩子沒挨過父親的打和罵。這，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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