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可回老家了。
這天她陪父母到鄰居家串門閑聊。
生活在農(nóng)村,在莊稼成熟的季節(jié),村里的百姓忙著又是收割又是播種,人人都忙得顧不上喘氣。這樣的日子在農(nóng)人那里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忙天兒時候”。但是,忙天兒時候一過,也就沒什么活兒能夠讓農(nóng)人們再如此忙碌勞累了,一些年輕人和女人就外出打工,一些男人就繼續(xù)去做泥水匠的活兒。總之,在松閑的日子里,選擇繼續(xù)出去干活的都出去了,留下來的都是守家的。平日里忙完柴米油鹽的瑣碎,又沒有看書的習慣,一個人團在家里怪沒意思的,于是大家就聚到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聊了。地點隨意,時間也隨意,可以是小院里、屋子里、路口、街邊、樹蔭下,蹲著、坐著或是站著,端著碗吃飯的時候、吃完飯沒事的時候或是吃飯前擇菜的時候……鄰里之間這樣的走動串門也許已經(jīng)有著很古老的歷史吧,已經(jīng)是農(nóng)村生活的一部分。
阿可小時候習慣黏著媽媽東家走西家串,大人們在一起聊天,小孩子們就在一起玩耍,各顧各的。所以,童年時的玩伴有很多,小孩子們也會經(jīng)常約著幾時到一塊玩,誰到誰家,玩什么,怎么玩……真是一段天真歲月,一段干凈的情感。
可是,等阿可長大了,當年的小玩伴也都已經(jīng)在時間里走散。外出打工的在打工、要結(jié)婚的在準備結(jié)婚、結(jié)了婚的在準備生小孩、生了小孩的在家?guī)Ш⒆印幢闶菚既挥鲆姡岩膊贿^一兩句就接不出下文,是一件很尷尬的事。阿可不喜歡這種生硬的相遇和客套的寒暄。也不再喜歡走東家串西家。偶爾出門碰上一兩個熟人,禮貌的笑著問聲好就趕緊走掉。
但是今天不知道為什么,阿可又跟著媽媽去王太太家里串門。(在阿可的老家,“太太”是曾祖母的意思,是奶奶或爺爺?shù)膵寢尅5牵遴徖镟l(xiāng)親的即便沒有血緣關(guān)系,也都會按輩分排著,誰是晚輩誰是長輩順序清清楚楚,這位太太就是,他們家和阿可家里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阿可一直不明白這樣的輩分究竟是根據(jù)什么排下來的。村子里不見有祠堂又不見族譜,并且還有一些村民,就像阿可他們家還是后來新遷進來的,在阿可心里真是一團迷。)
王太太家生活比較拮據(jù),蓋了房子就沒錢蓋圍墻,也就沒有大門,一開堂屋門迎來的就是整個村莊,這點阿可竟有點羨慕了,就像住在草原的蒙古包里,一開門迎來的便是整個草原。因為沒有圍墻和大門,王太太家的院子便是開放的,住在東邊村里的村民們?nèi)ソ稚腺I東西時為了抄近路,都會從她家院子里走過,也因此她們家院子里被走出一條小路來。
今天,阿可一個人站在王太太家開放的院子里,媽媽和鄰居們在王太太家的水井旁說話,與阿可隔著六七米遠。
突然王太太家的大狗冷不丁的撲到阿可身上,前爪撲騰著,張大嘴巴試圖去咬她的脖子。阿可嚇呆了,忘記了呼救,只是伸出手向井邊聊天的家長們揮著求救。然而,阿可的媽媽和那些鄰居們朝她這兒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反應,王太太家的兒子也像是在看電視一樣就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家的狗撕咬阿可。
一開始阿可覺得這一切都有違常理。媽媽和鄰居們明明看到了為什么不去救她?她正在被一只碩大的狗撕咬,很快就會沒命。還有,王太太家何時養(yǎng)了這么一條肥大的長毛犬?渾身雪白的毛色里偶爾有幾塊土黃色,還挺漂亮,直立撲到阿可身上竟和阿可一樣高,嘴巴剛好輕松咬到阿可的脖子。但是,這只狗沒有去咬阿可的脖子,一張嘴死死咬住阿可的右肩膀不放,活生生的皮肉被一口牙齒撕裂,這是喪命的恐怖。慘烈的疼痛和強大的恐懼感讓阿可顧不得再去想那些沒用的,她拼命掙扎著大聲呼喊求救。然而,那些人依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他們的閑聊,甚至連阿可的媽媽也只不過是朝她這邊多看了幾眼而已。那個呆若木雞的兒子依舊是一副看電視的表情。
竟然沒有一個跑來救她的人。
為什么連自己的媽媽也竟如此冷酷?阿可想不明白!她不想死,依舊絕望的使勁呼救,喊到嗓子都啞了,周圍依然是冷冰冰的死寂。
后來,阿可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只大狗走開了,阿可還沒有死!
這時,阿可的媽媽才走過來。阿可心里恨她,是真恨啊!她不顧一切的捶打著媽媽,埋怨她為什么不來救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對她?可是,阿可的喉嚨已經(jīng)嘶啞,憋紅了臉也喊不出一句怨恨媽媽的話。她真想把自己的喉嚨給拆了,裝一臺擴音器進入,發(fā)泄自己的恨。既然沒有了聲音,阿可便把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運輸?shù)絻芍皇直郏輨艃旱卮反蛑鴭寢尅?墒牵瑡寢屖冀K是不動任何表情,看到阿可的傷也不趕快帶她上醫(yī)院,冷漠的從阿可身邊走過,又走遠。
阿可攤在地上。
右邊的肩膀已經(jīng)開始腫脹,越來越疼,要趕快去醫(yī)院處理,不然,沒被咬死也會因為發(fā)炎感染而死掉,阿可不想死,更不想在將來得了狂犬病而死的更加難看。她掙扎著起來要去醫(yī)院,沒有人來幫她,更沒有人陪她。
阿可無力地掙扎了一會,看到自己的龍鳳胎表弟和表妹走過來,要帶她去醫(yī)院。最后來救自己的居然是小表弟和小表妹!
“帶錢了嗎?”眼看傷口腫脹的越來越厲害,阿可又走不動,就問弟弟妹妹。
“帶了。”表弟說。
阿可就揮著左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她實在走不動了,也恐懼會耽誤了看傷。表弟坐在副駕駛上,表妹陪著阿可坐在后座。車開的猛快!
阿可坐在車上不那么慌了。開始反復回想自己被狗咬時為什么媽媽不去救她,為什么連帶她去醫(yī)院都不會?阿可越想心里越難過,越想越恨,越想越委屈,想著想著就哭了,越哭越委屈,越哭越難過,哭啊哭,哭啊哭,眼淚啪踏啪踏的往下掉……
哭著哭著,阿可醒了,原來是一場夢!
可是,即便是夢,阿可也覺得委屈,并且夢里的委屈那么大,夢里的難過那么深,一并蔓延到了夢外,蔓延到阿可醒來的心里,淚水也繼續(xù)蔓延……阿可擦一次擦一次,可總是擦不干,枕頭濕了一片。
怎么會做這樣的夢呢?阿可想著伸手摸起桌子上的手機,打開就看到一條未讀短信。
田飛:做夢,哭醒,你可好
時間是 04:22 。
阿可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鐘,05:45 。
猶豫了一下,阿可回了條短信:剛哭醒。被鄰居家一只狗咬,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
發(fā)送時間是 05:48 。
阿可睡不著了。
阿可和田飛在一起五年了,上個月剛分手。通訊方式全部都已經(jīng)設(shè)置成了黑名單,唯一漏掉了郵箱短信。阿可已經(jīng)很久不再回短信,可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只猶豫了不到三分鐘,就發(fā)出那句話。
阿可盯著天花板,06:15的時候,天蒙蒙亮了。
2015/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