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沃爾夫指出,十八世紀被冠之以各種名稱,如“理性時代”,“啟蒙時代”,“批判時代”,“哲學世紀”。這些它都稱得起,而且還不止于此。它最貼切的名稱或許是“人文主義時代”。在這個世紀里,人類獲得的知識傳播到了空前廣闊的范圍內,而且還應用到了每一個可能的方面,以改善人類的生活。
即使在充滿科學主義、物理主義和樂觀主義的啟蒙時代,也有諸多與這種氣氛格格不入的聲音。
不過,在啟蒙運動時期,與當時的科學主義、實證主義相對立的是人文主義、人本主義的思潮還尚處于醞釀階段,在思想上和理論上還很不成熟,根本無法與當時強大的科學主義、實證主義思潮相抗衡。
“直到十九世紀中葉為止,科學還沒有發展到這樣專門化的程度,使得受過教育的人無法跟上最新的發現和理論??茖W與人文的分家還沒發生。
……
分家是在科學不僅趨于更加專門化和專業化,并且開始出現了一種關于人的明確科學觀點后才發生的。”
“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之交,對科學的總估價出現了轉變,……在十九世紀后半葉,現代人讓自己的整個世界觀受實證科學的支配,并迷惑于實證科學所造就的‘繁榮’。”
07
胡塞爾在論述作為歐洲人根本的生活危機之表現的科學危機時,也提供給我們一條重要的線索。
胡塞爾所看到的,不僅是很多個別的危機,而且還看到一個總的危機,即西方人性的危機。這些個別的危機盡管是在不同的領域內發生的,具有不同的特征,但是它們之間有著一種內在的聯系。它們的聯結點,或更確切些說,它們的基點,是“人的生活”。
人總是不斷地為自己提出任務和尋求完成任務的方法和途徑。人通過這種有目的的創造活動,不僅改造了周圍世界,而且還改造了人本身。一切個別的危機都應聯系到這個主體性之謎來加以討論。
在胡塞爾看來,他那個時代的危機決不是偶然的,它是長期存在于歐洲思想史上的斗爭的必然結果。這一危機的根源可以追溯到文藝復興時期。
一方面,在文藝復興時期,歐洲人性的自主性通過新的哲學觀念的確立而形成;另一方面,在文藝復興時期所產生的物理主義的客觀主義又為歐洲人性的危機埋下禍根。
在以后的發展中,這種物理主義的客觀主義及其變種如實證主義、二元論,懷疑論,對歐洲文化產生越來越大的影響,而追求理性的、普遍的哲學的理念則日益暗淡下去。胡塞爾在《危機》中即試圖尋求這種情況何以會發生的根源。
08
胡塞爾把危機比作一種疾病。一個人如果患了病,他就應該找醫生治病。醫生根據他的病情開出藥方?,F在歐洲正在患病,很多社會科學想充當這種治病的醫生角色。但是它們看不到疾病的根源,因而總是開出錯誤的藥方。
胡塞爾問道:“為什么在這一領域內沒有發展起一種科學的醫學,一種拯救各民族和超民族的共同體的醫學呢?歐洲的各民族正在患病,歐洲本身正如人們所說處于危機中。在此我們并不缺乏類似于自然醫療的東西,各種淺薄的改革建議簡直泛濫成災。但是為什么這么多高度發展的人文科學沒有像自然科學在它們的領域中一樣履行自己應盡的義務呢?”
胡塞爾回答道:這些人文科學長期以來受到錯誤的哲學觀念的指導,實證主義、懷疑論、非理性主義阻撓歐洲人治療他們的疾?。ㄎC)。歐洲文明的命運歸根到底取決于一場真正哲學與虛假哲學之間的斗爭,一場堅持把理性地認識普遍的存有作為自己的任務的哲學,和放棄這一任務的哲學(或毋寧說非哲學)之間的斗爭。
09
科學家和作家C.P.斯諾對兩種文化的分離對立現象的考察,又提供給我們一條線索。
“在60年以前,兩種文化已經危險的分離了,……事實上,在今天的年輕人當中,科學家與非科學之間的分離甚至比30年以前更加難以溝通?!?/p>
斯諾發表這一觀點的時候是1956年,因此,可以推算,60年前的時間正好也是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之交。
根據上述線索,可以認為,堪稱兩種文化的分離與對立的時期大約開始于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之交,發展在二十世紀。
斯諾對兩種文化的分離與對立現象所做的生動描述,有利于我們加深對這種現象的認識。
“整個西方社會的智力生活正在日益分裂為兩個極端的團體”,而且問題是“嚴重的”。
“文人知識分子是一極,另一極是科學家,尤其是最有代表性的自然科學家。”二者之間存在著互不理解的鴻溝,“有時(特別是在年輕人中間)互相敵視的厭惡,但他們中的大多數還是缺乏相互理解?!?/p>
10
兩種文化的分離與對立現象,顯然并不僅僅限于西方,它也深深地波及到二十世紀的中國。
科學的高度專門化和專業化是科學進步的一個重要標志,表明人類在理智或智力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在客觀上,又不能不說是導致兩種文化分離與對立的一個重要根源。
科學的高度專門化和專業化,將有可能切斷一般公眾,特別是人文知識分子與科學的聯系,從而拉開科學與人文的距離。
早在十七世紀后期,大眾對科學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而科學與大眾的距離并不遙遠。于是,在歷史上許多業余愛好者有他們自己的私人實驗室,并且對科學做出了不少貢獻。
然而,隨著科學專門化和專業化的高度發展,業余愛好者和非學院出身人士大顯身手的時代似乎越來越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