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從學校畢業時,父母托人給我找了份工作,就希想一個女孩子離家近點,有個安穩工作,再找個好人家嫁了。我最最討厭托關系這種事了,我想靠自己的本事,不管掙多掙少,憑自己的能力,自己養活自己,這是我的榮譽。我從小就倔,父母拗不過我,就隨我了。其實我心里明白,父母是覺得姑娘大了,怕逼得緊了我想不開。
? ? 我的野心大著呢,覺得只要帶足了路費,我哪兒都敢去。現在想起來,當時確實有點虎。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混過社會真不知道社會的深淺。
? ? 那時候盛行到南方打工,我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期待一場浪漫的遠行。父親說去打工可以,但必須去個有熟人的城市,于是跟人來到S市。多么有嘲諷意味,多少還是托了點關系。
? ? 我在職業介紹所花50元找了一份旅店吧臺的工作。這家旅店就在S市的火車站附近。第一天去面試,老板和老板娘一看我這個農村來的女孩,老實巴交的,當時就把我留下了,還說押金就免了,把身份證押著就行。當時真就是個傻逼,人家要身份證,就乖乖給人家了,心里還很感激人家呢。
? ? 我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登記住宿的客戶在我這兒交100元押金取鑰匙,我把他們領到房間,如果有需要,我還要給客人送水。等客人要走的時候,我要去檢查客人的房間,如果房間里物品都完好,就把押金退給客人,如果有損壞,押金就不給退。我是個一根筋的人,老板交待的工作內容我絕不會含糊,只會做到更好。
? ? 有一次,一對男女要退房,我照例去檢查房間。其實旅店這種地方,一般不會丟啥東西,頂多是打碎個杯子,主要是看床單有沒有弄臟。一般的客人臨走都會把被子疊上,臟不臟一目了然。這對客人不僅沒疊被,還弄得很零亂,我把被子掀開,嚇了一跳,又是衛生紙,又是血,衛生紙上還沾著血,像兇案現場。我當時就跟客人說,押金不能退,因為有損壞。那男的還行,一聲沒吱,女的就不行了,扯著嗓門跟我喊:憑什么不退?我當時一點也不害怕,理直氣壯地跟她理論,床單弄臟了,就是不能退。那女的別看嗓門大,她說不過我,因為我覺得我有理,我對我的工作負責。可能怕丟人吧,男的把女的拽走了。等他們走后,打掃房間的耿姐趴我耳朵上小聲說,這是帶著事干事。我驚訝了幾秒,才領會她的意思。這件事之后,我能感覺到老板很欣賞我,因為我工作認真,維護的是他的利益。
? ? 這個耿姐,三十多歲,有個八歲的兒子在老家上學。但不曾聽她說起自己的丈夫。我很感激這個人。我剛來的時候有點怯生,也有點蒙圈,是她指點我該怎么做的。這個旅店總共三個服務員。耿姐負責客房衛生、整理床鋪,另外還經營著旅店內部的小賣部,算上半個管家了。我就站吧臺,不忙時會和耿姐一起整理房間。我很尊重這個熱心的大姐。另外一個女孩,年齡比我小四五歲,她的作息跟我們不大一樣。白天我們干活的時候,她在睡覺,等我們要睡覺時,她起來了。我從來沒看到她在這個旅店干過什么活,老板和老板娘卻對她格外地好。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沒有親戚關系。
? ? 我們三個人住一個房間,幾天就熟活些了。我雖然是農村出來的,但不至于太傻。慢慢我就知道了,這個女孩是做小姐的,暫且叫她小A吧。
? ? 我挺膈應小姐這個職業的。我覺得人有手有腳的干什么不好,非得做這行么?我覺得掃大街都比這強,那畢竟是憑自己的勞動。可不知為什么,我對這個小A卻鄙視不起來。除了她的工作,小A其實人挺好的,她在我面前從不避諱說自己是小姐,人也很開朗。她還帶我去網吧,在聊天室里肆無忌憚地和網友對罵,她還把一個硬幣插在鍵子邊上的空隙里,告訴我這樣能讓對方插不上嘴,沒辦法還擊。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進網吧,真的是溝里頭出來的,我甚至認為她罵人的樣子很酷。她把耳麥遞我,讓我也罵幾句,我說不出口,我認為只有男的才能罵出逼、操之類的話。
? ? 耿姐管的事比較多,她很少能從旅店出來,倒是我倆,下班后經常出去。大部分都是先在網吧罵一會,再買點零食在大馬路上轉悠一會。每次買零食,她都搶著付錢。在一起天數多了,我反而同情起她了。
? ? 她告訴我她做這個并不是因為錢,她說她一點都不缺錢。她的父母每個月都會給她寄一千多塊錢。那時候我一個月才掙三百。我就不懂了,做小姐,出賣肉體不都是為了錢嗎?她說,她不是。
? ? 她告訴我,她被人強奸了。十三歲的時候,她和幾個同學一起出去玩,晚上住一個屋里,然后她就被人強奸了。她的意思是,她已經這樣了,她不在乎了。說這些話時她表情很冷漠,我以為她會流著淚說,我覺得自己戳了人家的痛處,便小心翼翼地說,那你不怕得病么?怕什么,戴套呢,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像是一下子從痛苦回憶中跳出來。大概性格開朗的人都這樣吧。
? ? 自從這次談話之后,我倆的關系又更進了一步,儼然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了。再看到她從客人的房間出來徑直去洗澡的時侯,我也不覺得不自然了,反而有些心疼。那些個四五十,甚至五六十歲的老頭子,不管長得多面善,穿得多風光,在我心里都惡心至極。他們在面對妻子兒女甚至孫輩的時候,內心會有恥感嗎?
? ? 旅店每天都有人登記住宿的,也有住完了退房的,我的工作每天都單調地重復著。閑下來時,耿姐會招呼我去給她幫忙。她覺得我疊被子不好看,就讓我掃掃地,擺擺茶具,我也樂意為之。她來這兒時間長,見識過的客人多,她會跟我講一些各種客人的有趣段子,講得津津有味,但這所有的段子用幾個字就能概括:男女之間那點事。我不喜歡聽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無關感情只有性。畢竟剛畢業的學生,對愛情還抱有無比的憧憬。我仍然假裝聽得很走心,僅僅因為我覺得她是個值得信賴挺不錯的人。
? ? 但是后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我有些震驚,也開始了懷疑。
? ? 那天晚上我值班,耿姐從洗衣房出來,在走廊里迎面碰上一個男客人,那人抓住耿姐的雙手,直接就給拖到離我站的吧臺不遠的一個房間里了。我明明看見是硬拽進去的,可耿姐為什么不大聲喊呢,為什么不呼救,我確定她肯定看見我了。如果她喊救命,我會立刻去找老板出來幫忙的。我呆在那兒有些惶恐不安,我猜測著我一直尊重的耿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在這個店里我還能信誰?
? 門開了,那人像個勝利者一樣大搖大擺地從我面前走過,過了一會,耿姐也出來了,從我面前走過時,她分明沒有看我,倒是我自己覺得挺尷尬。那個男人是個常客,跑長途的司機,差不多每月都要在這兒住上幾宿,他們都是很熟的關系。
? ? 以后的日子,我盡力掩飾自己,假裝什么都沒看見,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日子依舊一天一天有驚無險地過著。
? ? 有一天店里來了一個男人,個子不高,四十多歲,是老板的朋友。他總愛在我們休息的時候出現,而且手里總握著個剔須刀,走到哪,剔到哪,我總感覺胡子渣亂飛,渾身不自在。他總愛找機會跟我們搭話,因為是老板的朋友,我也沒想過得罪他。但是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們都要休息了,而且小A也上班了,他在我們宿舍竟然沒有要走的意思,我說,哥,您能到外面去刮胡子嗎?他轉過身面對著我,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殺氣冷靜地說,這要是在外面,你是要挨揍的。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嗎?我是雞頭,就是俗稱的老鴇,專門給小姐聯系嫖客,讓小姐掙錢的。我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沖著小A來的,可是小A不在,他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呢?正常情況下這種見不得光的職業都是很忌諱說出來的,而且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我確定這不是逼迫,分明是誘導。
? ? 那一刻我決定了,這種地方絕不適合我,我要的是陽光下的正常的生活氣息。
? ? 我也喜歡錢,但我不喜歡虛榮。我就想自己有多大能力就掙多大錢。
? ? 第二天,我把辭職的想法告訴了老板,憑著這段時間我對老板的接觸了解,我認為他一定能支持我,還有平日里噓寒問暖的老板娘,也能支持我。我斷然沒有料到老板會立馬拉下臉,這個我在心里崇拜信任過的當過兵的退伍軍人,把臉轉向一邊。那個在政府上班的漂亮老板娘當時就罵我忘恩負義,說是他們好心收留了我,管吃管住的,不知道好歹。還說要走可以,工資一分不給。我心想不給就不給,沒有這個錢我照樣能活,我說身份證總得歸還我吧。老板娘雙手往胸前一抱,吐出倆字,不給。
? ? 我拎起包就走了。那時候沒有手機,我跑到小賣部找公用電話,撥通了110。
? ? 離開這個藏污納圬的地方,我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社會,審視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