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圓舞曲

1.

又是下雨的夜。

剛剛入秋的時節里,每一場雨都會帶來一場寒。空氣里透出濕漉漉的味道,城市像剛剛洗過發的少女,安靜得讓人著迷。

喜歡這樣的雨夜。一個人聽雨,抬起頭,看著窗外黑漆漆的一切,看似平靜,卻暗藏涌流。頭頂數萬里外的云層傾瀉出他們的情緒,高興,悲傷,抑或憂郁,風向搖擺不定,樹葉涔涔作響。雨絲飄搖,他們如蒲公英般的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風把他們吹向何處,他們便滋潤這一方污泥,等到陽光再次掛滿天空,生命已走到了盡頭。

這便是一滴雨的命運,自始至終都不能左右自己的方向。就連生存和滅亡都如同棋局般是設定的一樣。

在這樣的雨季里失眠。一整夜一整夜的,看外面灰藍色的天空。靠著窗仔細聽,云層行走細碎的腳步,倉促而凜冽。在行走的過程中漸漸迷失了本身,不斷的淡化,糾扯,和分離。這就是云層的宿命,隨風遠飏。

2.

黑色尖頂木柄傘。金屬質感鈍厚,閃爍著熠熠的光澤。

撐開,走進雨里,不說話。

常常一個人沉默,即使是在喧囂的環境里。很多對白太過空洞讓人不安,而很多對白又太過直接所以顯得尖銳。最好的方式,便是一個人相處。

我是一個沉默的女子,一個人生活在群體的邊緣。空蕩街頭,影子是最忠誠的伴侶。寂寞的時候和她說話,她總是側耳聆聽,卻一直沉默。一個人看天,寂寞的幽藍,純凈的透明色調。潮濕的臺階隱藏著苔蘚的氣息。它們是細微的寄生者,殘留在背陰的地方,卻生命力十足。氣息濃厚,有時候會令人作嘔。

踩著滑膩的蘚類小心地拾階而上,雨絲滴灑在黑傘上濺起“嗞嗞”的聲響。喜歡聽這樣的聲音,純自然的樂章,在空曠的街角顯得落寞。世間最好的音樂便是雨聲。天空情緒的唱和,往往是最真摯的。而現實有很多都是摻假的。所以,聽到從來都是純粹的聲音,心,總是不忍。

拐過街角,耳里開始充斥著喧雜,伴著雨聲,漸次增強。

雨霧朦朧,路燈暈黃的光線投射下來,在地上散開一道優雅的弧,就像舞臺上的聚光燈,等待舞者華麗的出場。

我撐著傘繼續行走,面無表情。

隔著兩條街,卻仿似兩個世界。一邊,聲色犬馬;一邊,安寧出世。

我去赴一場約會,盛大而落寞。

3.

我想我算是個寫作者,為學校的雜志定期寫一些樂評,偶爾也給電臺做一期音樂節目。音樂和文字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她們活在我身上的每個角落,每個細胞。呼吸涌動,音樂不止,文字依存。

第一次見到林若爽是在一場校專場音樂會上,他是樂隊的主唱兼吉他手。臉上輪廓分明,鼻梁很高,不夠帥,卻有足夠的氣場讓在場的所有人為他的聲線折服。

他穿白色純棉襯衫,半敞,紐扣只扣到胸處,頸間有一塊金屬牌若隱若現,黑色的粗油繩一直延伸到后面。淡色的牛仔褲因為洗的次數夠多已分不清最初的顏色,腳上是一雙白色球鞋。這樣的裝束在玩樂隊的人們中是不常見的,有些鄰家的味道。他身后的三個隊友倒是一身朋克打扮,與他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他一頭略微蜷曲的齊肩長發,又是他們四個中的唯一。

很奇怪的一個人。去晚了只能在后排找個位子的我坐定后對他進行了一番打量。

臺下很多人在尖叫,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歌迷牌和熒光棒。

他唱的大都是自己寫的歌,溫婉的,激烈的,狂躁的,安靜的,風格多變。此時正是一首歌的間奏部分,他低頭撥弄吉他,嘴唇緊抿,眉頭微蹙,眼神有淡淡的微光。全身心的投入,是個為音樂癡狂的人。高難度的揉弦動作在他看來似乎是簡單的彈撥,音樂天才。

雨不停地下/

模糊淚眼/

看不清你容顏/

你走出我視線/

你一灣淺淺的吻還在唇邊/

背影卻消失不見/

不愿去想你關于他的一切……

他閉上雙眼低吟淺唱,眉頭依然微蹙。音符清婉,像秋天冰冷的雨淋濕心情。人們在他近乎罌粟般的聲線里漸漸沉淪,郁躁的女孩們安靜了,癡癡地看著他。

最后一個音符結束,場上安靜了幾秒,人們似乎并未從他的歌聲中回過神來,數秒后爆發出排山倒海般的掌聲,混雜著尖叫。他嘴角略微上揚,對臺下吹了幾個響哨,眼角流動著些許的壞笑,于是后排的女生喧鬧不止。

我不可置否。然后離開。

4.

自習室。最后一排。角落。靠窗。我的專座。窗簾半掩,陽光如水傾瀉,流動成海。塞著耳機寫文字。

王菲的《百年孤寂》。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什么執著/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

一百年后沒有你也沒有我……”

耳里往復著這一句,女子的聲音里伴著堅決與失望。我愛這個女子的聲音,慵懶里透出空靈,有著同時代歌手所沒有的個性,強烈的讓人窒息。我喜歡她穿著灰色風衣,盤著發髻背著吉他走在風里的樣子,眼里有堅定的顏色。這種不屈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可這又是危險的,如一朵罌粟流動著毒液,所有人都會沉迷。

思緒太遠,筆尖流動。

一個身影走進教室,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下。

淡綠色格子襯衫,深色仔褲,白色帆布鞋,齊肩的長發從中間束起。

是林若爽。他居然會來自習室,這個時候他不是在樂隊排歌嗎?

他不過也是個學生,讀書,也是他的本業吧。

我搖了搖頭,淡淡笑了笑,埋頭繼續寫。

寫到哪兒了?忘記了。思緒被打斷,索性就合上了本子,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專心聽起了音樂。依然Faye Wong。指尖在桌面上劃著音符,隨著節奏輕輕起拍。鋼筆,黑色皮質筆記本,還有音樂,一個人的小世界,足矣。

偶爾抬起眼睛看林若爽。這樣一個風云人物,這樣一個音樂天才,居然會安安靜靜地埋沒在教室里讀書寫筆記,嘴里還不時得念叨幾句。原來,他也是個簡簡單單的人物,簡單的讓人覺得,他的歌,只是神靈的賜予。他專注地寫字,眼里沒了唱歌時的微光,此時的他只是個學生,乖孩子。

閉上眼睛,沉睡在音樂聲里。

“住在同一個天體學會用眼睛去定情/

愛情是面鏡子有誰住在那里/

我尋找你看見天敵/

點破天機用我一滴淚的力氣/

是誰發明抽屜連心一起鎖上去珍惜/

以為愛是天梯順著它的方向/

我只撿到玻璃鞋子花樣繁復/

傷心是唯一的造物/

我不要愛的空城 ? 請給我你的天真/

我不要情色掌紋 ? 為他作無謂的犧牲/

我不要愛的空城 ? 抹去流星的陪襯/

在歲月漸老的國度只看你輪廓寫真/

……”

《空城》。憂傷的旋律,一個女子在低聲傾訴。愛已碎,心已成一座空城,住著他不老的容顏。即使是有他的城市,呼吸著同樣的空氣,身邊沒有了他,什么都是空。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夜深人靜的時候一直單曲循環。喜歡Faye Wong的女子都有一顆易碎而敏感的心。她們常常是寂寞的,一個人走在逼仄的老街上,法國梧桐站成恢弘的姿勢,陽光透過葉的罅隙投射下來,零漓了心的所有角落。仰起頭,細碎的光線刺痛雙瞳,手蓋住眼瞼,縫隙里溢出微涼的液體。

過了很久才睜開眼,林若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了,自習室里空空蕩蕩的又只剩下我一個人。轉過臉,繼續閉上眼睛。

4.

周末的傍晚。《Jackie and Hillary》。校放映廳里寥寥無幾的人們,我隱匿在其中。奧斯卡的經典文藝片,色彩濃重得似油畫,鵝黃,蒼綠,暗紅,藏藍,明灰,所有能刺痛雙眼的色彩被導演演繹得淋漓盡致,讓人心疼。喜歡這部片子,夜晚的時候帶著耳機看,眼淚就會不知不覺得流下來。像一首凜冽的十四行詩,如水般從心上緩緩流過,冰冷了血液的溫度。

“中文名是<她比煙花寂寞>,對么?”身邊的人忽然低聲問我。

“嗯”。我掩飾住哽咽的聲音。

我愛Jackie。她是個寂寞的孩童。她的世界里純粹得只剩下音樂,只有提琴才是救贖。她的天真讓人不忍心去拒絕,包括,她的親人們。

她說,我想和姐夫與你在一起。

Hillary小心地勸阻,試圖打消她荒謬的念頭。

Jackie有顆柔韌而易碎的心。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一個人跑去了長滿了荊棘的灌木叢。Hillary害怕了,開始去找她。一件件衣服零散了一路上,她沿著衣服倉皇的叫喊,內心充斥著恐懼。

她循著Jackie的哭泣在山上的角落里找到了裸露著的Jackie,雪白的胴體和周圍的油黃形成視覺沖擊力,麻木了觀者的眼球。她身上幾乎都是荊棘的拉傷。她哭著叫著說你不愛我,你們都不愛我。我只是想要你們愛我。Hillary心碎的抱住顫抖的Jackie,說不出任何話來安慰她的女孩。

Hillary最終屈服。電影的高潮部分。人性的復雜、脆弱與背叛糾纏在一起,每個人看似心不在焉,卻又各懷心事。這是感人至深的鏡頭。看到這里眼淚不禁流了下來。那個寂寞的女童,那對摯愛的姐妹。因為愛卻不知道如何表達,最終只能彼此傷害。

Jackie說她喜歡這樣平靜的生活,想要和姐姐與她的丈夫孩子在一起。平靜的曠野,悠遠的小路,灰褐色的石頭房子。如同水粉般華美的畫面。

她的直接讓Hillary說抱歉。

她失望了。在一個陰郁而安寧的早晨不辭而別。背著大提琴,輾轉各個城市的舞臺。

一直到電影的最后眼角都是濕濕的。Jackie最終抑郁的死去,死在了Hillary的懷里。她抱著她不停地說,乖女孩,乖女孩……

旁邊的人遞給我手帕,淡淡的茶香,又刺激著淚腺。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轉過臉去不說話。

散場燈打開時我一直低著頭看腳尖,還未從電影的場景中緩過神來。耳邊有人低聲說:“你很喜歡這部電影嗎?”

抬眼看他,居然是林若爽。第三次遇見了,而且還是如此靠近。

“嗯,很喜歡。”

他呼了一口氣:“我也很喜歡,看過很多遍了,喜歡它的人不多。”

“然而它卻是經典,讓人心疼的作品。”我淡笑。

走出放映室才發現,不知不覺的兩個小時電影,已讓天色抹成暗藍。暈黃的路燈閃爍,兩旁的樹冠如華蓋般升起遮住光線,氤氳著本來就不是很亮的明暗度。

“你愛Jackie?”他轉過頭來問我,“聽到你為她哭了。”

“我愛她,就像愛自己一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失態。

他的眼里流動著光芒,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這一次,卻有些荒涼。

“有時間我們能聊聊嗎?”他沉默了一會兒,“Dark Blue,下周五晚七點。”

不容我回答他就走了,留下我一人在燈下,影子拉得很長。

5.

如期赴約。Dark Blue。鐳射燈閃爍昏暗的色調,寥寥無幾的人群,音樂聲舒緩而輕柔。角落的位置。他點了杯威士忌加冰,我要了大杯黑啤。

“喜歡黑啤的女生不多,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林若爽笑道。我頷首,垂下眼瞼:“黑啤喝到最后有種清甜,女生們常常不會堅持到最后,小麥味道太濃。”

“你很特別,黑啤的甘醇讓人難忘。”他淺笑。

他漫無邊際的話題讓我有些不耐煩,低頭喝了些啤酒,有些苦澀。

“你找我來,不單單是聊喝酒吧。”我挺反感的說。

他是個聰明的男子,聽出了我的語氣,眉宇間仍然帶著笑意,嘴角上揚,干凈而落拓。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你了,還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他看著我說。

有些疑惑,性格的原因,一向都是沉默的,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從不和別人多言,除了上課或者是去電臺。

他看出來我的疑惑,依然帶著笑意:“你有個名字叫JK,不是嗎?”

“怎樣?”是的,那是我的筆名,在送去雜志社和電臺的稿件最后的署名。

“你喜歡王菲,沉珂,唐朝,LORDI和一切與破碎激烈有關的重金屬搖滾”,他頓了頓,“你還鐘情于文藝片,所有的離別都在行途中,讓人失望的感覺。”

“大多時候你總是寂寞的,周圍沒有人能夠理解你的一些想法,所以你一直是以失望的姿態生活著,沉默是你最好的抗拒方式,”呷了口威士忌加冰,“你愛沉珂,可以說是很愛很愛,甚至超出了你愛王菲。你寫了很多關于王菲的文字,留給沉珂的卻很少。因為你不知道要用怎樣的文字來描述這個和你相似的女子。”

他緩緩說出這些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他的臉。像一個孩子般單純,眼角如湖水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他說的這些都是我曾在雜志和電臺里寫過的。我寫我自己喜歡文字,音樂,電影,只有這樣我才是快樂的。

他說的沒錯,我最愛的是沉珂,縱然她已死去。是一個有著嚴重抑郁癥的女子。哥特式般的女子,特立獨行的個性強烈得讓人窒息。她的生命是個巨大的傷口,盛放在所有喜歡她的人的身上。一直以來,她都是寂寞的,語言墮落成無力的蒼白,沉默的生活壓抑得讓她喘不過氣來,于是用極端的方式發泄內心的寂寞與不滿。她內心深處有個黑洞,需要足夠的愛和物質去填滿,可是,沒有人給她。音樂和文字是最好的出口。然而她不朽的音樂才華填不滿那個黑洞,她的失望是帶著溫度的,冰冷到極點的僵硬。她說過,我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將證明生命是無窮無盡的。在人世間她是痛苦的,每天都在哭泣,用刀在身體上刻下紋路,看著溫潤的血液劃過皮膚,有片刻的安寧。離開,手里握著最后的單程票。

我淡笑,“看來你對我的樂評研究的不錯。”

他聳了聳肩,亦笑,露出整齊的牙齒,身體后陷,窩在柔軟的沙發里。

“有的時候,看你寫的樂評,聽你的電臺節目,感覺,我們是同類人,”他避開我的眼睛,繼續說,“‘第一次接觸到唐朝就深深喜歡上了’,和你的感覺一樣。”

我寫過這樣的文字。激烈的重金屬音樂,破碎陰郁的嗓音,看似喧囂,帶給我的卻是一片雛菊花田般的安寧。

“LORDI的音樂也很不錯。”我補充道。

他點點頭,不可置否:“我們喜歡的音樂風格相近。”

外面有些下雨,DARK BLUE里人不是太多,偶爾門前的風鈴會響幾次。

此時,店里的背景音樂是《淚的物語》,倉木麻衣的一首歌,開頭的八音盒風格與中段的鋼琴混雜著竹排的聲音是我喜歡的。

“這家店最大的優點就是它的背景音樂。店主曾經是校樂隊的貝斯手,所以他們的音樂風格與其他店不同,這是我喜歡它的地方。”他說。

“喜歡沉珂的人,通常有深深的寂寞,”他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有過嗎?”

我不語,只是喝杯子里的酒。泡沫涌動不止,就好像在舞蹈。

有的時候,不需要語言,一個動作,就能知曉對方的內心。林若爽就是這樣的人吧。

他看著我輕輕的點頭。

“知道嗎,有的時候讀你的文字時感覺,如果你做音樂,一定是個不錯的音樂人。”

“音樂不是做出來的,”我說,“而是用心去愛。”

他看著我的眼睛,有些濕潤的光澤。

我不再說話,低頭看杯子。這個人,倒把我解讀的透徹,而我對他一無所知。

“你有太多的失望。”他忽然按住我的手臂,我開始感覺到慌亂。

“會有人覺得,死亡會有瞬間的快感,所以,她們不停的嘗試,”他掀起我的衣袖,一道道蜿蜒的傷疤,毫無遮掩的暴露在空氣里,丑陋得觸目驚心,“你和她太相似。”

他的語氣緩慢而有催眠的色彩,一時間讓人招架不住。

過了好久我才猛地抽出手起身離開,緊張與害怕使我說不出話來。仿似一個撒謊的女子被揭穿站在人群中,赤裸裸的蒼白色。快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他。他坐在背光的角落里,看不清臉色,面前的威士忌加冰涌動淡黃色的寂寞。

6.

一連幾天我都不想再看到林若爽。秘密被揭穿,仿似無處可逃。

然而林若爽卻出現在我生活里的每個角落。

下課了,林若爽等在我教室的門口。

食堂里,打完飯坐定后林若爽端著餐盤坐到了我對面。

放學后,林若爽總能在路上遇見我。

就連去電臺錄節目,林若爽都會出現在同一輛公交車上。

每次他都不怎么說話,只是低著頭在我身邊走著。很奇怪的一個人。

我不能忍受自己生活在揭穿我秘密的人的陰影里。

一次傍晚下課后林若爽又出現在教室門口,暗紅格子襯衫,米色粗布褲子,手繪的朋克板鞋,頭發從中間向后束起,黑框眼鏡,挎著黑色的書包,塞著耳機。每一次他總會成為焦點,男生女生都知道林若爽是個音樂天才,圍在教室門前看他。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淡漠的聽著音樂。

我有些不耐煩,在位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后抱著書徑直走到他面前扯掉耳機,對著他沒好氣的說:“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靜靜的看著我,說:“我們是同類人。”

“有病。”我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留他在身后。

走廊上已經聚了很多人,女生們的側目,男生們的口哨。第一次穿過這些人的目光我有些不習慣,低下頭快步逃離。

林若爽從后面跑上前,拉住我的手就飛奔開來,不顧身后的所有人的目光。

跑出教學樓,跑過操場,跑出了學校。

跑到學校外面的馬路上停了下來,兩個人都上氣接不上下氣。他放開手彎下腰來喘氣,不時地抬頭看我。我也滿臉通紅的在喘氣,剛剛一直跑都沒來得及問他,于是一直斜著眼睛盯著他看。

他噗哧一聲笑了:“你還好吧?”

我覺得可笑,沒好氣的嚷嚷:“你到底想干嘛?”

“帶你去個地方,你會喜歡的。”他直起身子朝我伸出手。

我想了想,把手中的書扔給了他。他無奈地笑了,走上了前。

從學校后門出去有條馬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盡頭便是一片農田。此時正是油菜花盛放的季節,夕陽的余暉在天邊涂滿最后一道油彩,淡黃色的花田落滿了細碎的陽光。電線桿矗立在一邊,上面站滿了麻雀,偶爾有一兩只飛走,又有其他的飛過來,吱吱喳喳的多嘴。恬淡的畫面。安靜的可以聽見心臟泵出的血液流過靜脈,腳步匆匆。

林若爽笑著看著我:“喜歡這樣的畫面吧。”

他抬起頭看天,側臉對著太陽,夕陽的畫筆沿著他的輪廓描出一道金色,閉著雙眼,鼻子,嘴唇連成好看的弧度,像太陽下的阿波羅。

許久,他帶著我沿著田埂往前走,指著前面的一棟房子,說:“我們要去哪兒。”

隱隱約約有打擊樂的聲音,越往前越清晰,是架子鼓和貝司。

“你的樂隊一直都在這兒排練?”

“嗯,”他轉過臉看我,“你會喜歡的。”推開門,聲音戛然而止,昏暗的房間只有一盞吊燈照明。

他的隊友很友好的跟我打招呼。

“JK,聽小爽說過很多回了。”一個剃著寸板頭的男生笑著說。

“他可喜歡你。”另一個光頭的小子壞壞的笑。

我一笑置之,依然不說話。

林若爽湊過來,在我耳邊低語。他讓我坐到旁邊看他們排練。

我聽話的照做。他把書包,眼鏡,還有我的書扔過來讓我抱著,然后接過隊友們遞過來的吉他,順手將從中間束起的頭發放下來。

齊肩的長發,是他開始玩音樂的標志吧。我笑了笑。

此時的他才是林若爽,一個真正的林若爽,生命中只有音樂的林若爽。

是LORDI的一首歌。重金屬質感,《Blood Red Sandman》,有著血液的味道。魔鬼般的樂隊成員,反傳統的哥特演奏方式,破碎得刺耳的聲線,所有因素像酒精發酵一樣混雜在一起,so perfect。

“喜歡嗎,”他停下來認真地看著我,“這是為你的專場表演。”

我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7.

雨,不停下,像斷了五線譜的音符在藍黑色的夜幕中排列成一串圓舞曲,孤寂了整座城市的旋律。街角的路燈忽明忽暗,在雨幕中愈顯得橙色的柔順。雨傾盆,仿似一團濃墨潑灑開來,氤氳了潮濕的空氣。

很多時候我們對自己的生命無從把握,生命是意外,沒有人知道自己下一秒會遭遇什么,愛情,或是不幸。比如你在街上毫無目的地走著,身邊車水馬龍,機車嘶喊著呼嘯而過,后座女孩的尖叫讓你感覺到她的郁躁。此時你路過一棵梔子樹,柔軟潔白的花瓣紋路清晰。很容易的滑落在你手心,拂亂心緒。樹是有思維的物種,或許你正經過的那棵樹在很多年前就對你發生了愛情,而你的無視與冷漠注定了她一生的遺憾。在她遇見你的那天,就是劫數的開始。

所以,遇見林若爽,是我生命的意外,只是,我不知道結局是什么。是劫數,還是其他未知。

廣場已是人頭攢動。林若爽客座的舞會從來都是受歡迎的,即便是陰郁的雨天。燈光舞場耀眼的鐳射燈在雨絲周邊鍍上一層銀色,美得刺目。像雪,又像天空寂寞的眼淚。此時是首圓舞曲。這種曲目的舞蹈是有規則的。按著同樣的曲目節拍,一個個旋轉,身邊的舞伴不停地換,但最終總會到最初的身邊。

林若爽站在廣場中間的臺子上,今天他拉的小提琴,技術極佳,眉頭依然緊蹙,亦是我最初見到他的樣子。身邊過往不同的面孔,舞池里興奮的人群。

我站在場外的空地上隔著雨幕,似一個女童等待著游藝場的開場表演。仿佛整個場地只有他一個人,林若爽不停地變換著舞曲的節奏。然而每一次變更都會引來舞會的高潮,狂歡,口哨,此起彼伏。許久,他的節奏漸漸平緩,小提琴柔軟的聲線如潮水般溢滿整個廣場,像一雙溫柔的大手輕輕地撫平人們郁躁的神經。綿長的琴弦,優雅的琴弓,起伏之間的音符平穩跳躍,悠遠的旋律。

我在遠離人群的地方,直到樂章的最后一個音符。他一定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人群的邊緣,就如同他曾說過,我們是同類人一般。所以,我看著他把小提琴遞給了另一個男孩下場走向了我的方向。舞曲依舊。

“你來了。”他道。

我頷首。沉默。轉過了臉。

“你知道,我們都喜歡同樣的事物,搖滾,電影。”他有些局促不安。他沒有撐傘,我的傘固執地偏在了我這邊,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在腳尖。

“我知道,”我打斷他,“正如你說過的,我們是同類人。”

他笑。雨水模糊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眼角,是快樂還是悲傷。

我轉身想走卻被他拉住:“我還沒說完。”

電影膠片定格的時候就是如此吧。所有的場景都靜止了畫面,所有的畫面都隱去了聲響,所有的下雨天都在瞬間停住,所有的人群都消失了影蹤。

“You say we are babies,and I hear it.”我輕輕甩開他的手,面無表情地離開。

我們是同類人,所以我們愛的是自己,只是遇見了彼此,誤認為是自己的影子。

一聲激越,休止了所有音符,弓弦俱斷。雨聲依然。圓舞曲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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