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歐小冉的第一眼,陳遠就不喜歡她。
她太鎮定了。
在刑警隊見多了戰戰兢兢、哭哭啼啼的女人,歐小冉就更顯得很特別,尤其她還一副對于刑偵工作了如執掌的態度。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原因陳遠并不愿承認,那就是歐小冉的確猜對了,他的確懷疑夏域。
妻子死了,丈夫第一個被懷疑,千古不變的定律。尤其妻子和丈夫之間的矛盾人盡皆知,更別提那份價值300的離婚協議。
但是歐小冉的出現把一個貌似簡單的案件給變復雜了,這就令已經有四起懸案壓頂的陳遠更加煩惱。尤其是第四起案子的受害者從醫院消失之后,陳遠被局長狠批了一頓,他又把值班的干警狠批了一頓,但批的再狠也于事無補,喻佳佳還是從此銷聲匿跡了。
出于對喻佳佳個人安全的考慮,他們不能大肆發布尋人公告,醫院監控證明了她是自己離開的,并不是被兇手擄走的,僅此而已。幾個月過去了,證人走失的事情還沒有眉目,又發生了殺妻案,陳遠一時之間真是焦頭爛額。
沒想到的是,所有案子的轉機居然來自于歐小冉。雖然對歐小冉所謂的直覺嗤之以鼻,但陳遠并沒有放過這唯一的線索,因為他并沒有其他更好的突破口,也因為心底里,他其實對歐小冉的直覺還是另眼相看的。
果然,對李利的全天候跟蹤發現了突破性的證據,陳遠帶隊抓人,跟著李利從三樓跳下來,又一路追趕他到了爛尾樓。李利負隅頑抗,用鋼筋偷襲他,幾乎把他的左臂打殘,他倒在地上,眼看下一擊即將落在自己頭上……
一聲槍響,李利倒下去,高歡拿槍的手止不住的哆嗦。
李利還沒送到醫院就死了,他的手臂從此落下了雨天濕痛的毛病,行動也有些不便。
一兇五案告破,陳遠受到了局里的嘉獎,但他卻始終悶悶不樂,怎么都揮不去那個纏繞心頭的陰影。他想不通,既然李利的目的是強奸殺人,為什么陳慧并沒有被侵犯;既然李利的慣用兇器是磚頭之類的鈍器,為什么殺陳慧的時候用了匕首,那把匕首又去了哪里?
他一直沒找到答案,直到夏域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給他講了一個關于跟蹤者的故事。
他表現的漫不經心,卻一點點了解了夏域和歐小冉相識的過程,他托詞只有直覺不能行動,轉頭卻安排了人觀察夏域,尤其是他身邊的人。
他就是這樣發現了喻佳佳的。
令他詫異的是,夏域的跟蹤者竟然就是神秘失蹤的第四個受害人!
一時間,太多的線索、關系紛涌而至,一股腦將陳遠包裹了起來,幾乎將他淹沒。他好像在茫茫大海上潛游,前方隱約有一點燈光,指引他真相的方向,但一個浪頭打來,他很快又迷失了。他必須在紛亂信息中找到最關鍵的那些。
他首先將喻佳佳的經歷做了全面的調查,找到了陸醫生,得知了喻佳佳出入精神病院的確切日期以及她現在的住址,在發現喻佳佳偷拍的很多關于夏域、陳慧、還有歐小冉的照片后,案件的脈絡在他腦海中漸漸成型了。
于是他主動找到了夏域,要他配合找出跟蹤者的真相。
夏域顯然比歐小冉要好對付,沒費多少力氣,就答應了和喻佳佳重演與歐小冉的相遇。之后的一切,就基本按著他的劇本在走了。
就除了兩點。
他沒想到喻佳佳會把偶遇的事告訴歐小冉,更沒想到歐小冉居然會讓喻佳佳繼續跟夏域約會。他本來是這盤棋的操縱者,這兩子落下,他覺得自己也成了局中人。他不得不調整戰術,一面安撫夏域繼續執行計劃,一面啟動對歐小冉的全面調查,結果,得到的發現令他大為吃驚。
果然是沒有毫無緣由的恨,也沒有豪無緣由的愛。
他攥緊了褲袋里的東西,推開歐小冉的病房門。
“喻佳佳醒了,我要跟歐小冉談談。”他跟夏域說。
歐小冉不安地挪動一下身體,“什么時候?”
“五分鐘之前。”
“她說了什么嗎?”
“說了?!?/p>
歐小冉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肩,“她說了什么?”
“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p>
歐小冉沒說話,他也不說話,他們進行著一場沉默的心理拉鋸戰。不過歐小冉的神經顯然比他以為的要強韌的多。沉默良久,他才又說:“可惜她只清醒了很短的時間,就死了?!?/p>
歐小冉的身體很明顯地放松下來,輕聲說:“真是個可憐人?!?/p>
“她想殺你?!?/p>
“她想得到的太多,心里的恨也太多?!?/p>
“那你呢?”他問。
“我還能好好地坐在這,我和夏域終于可以安靜地生活了,我好像沒什么可抱怨的。”
“比起喻佳佳,你的確很幸運?!?/p>
“還要謝謝你們及時趕到?!睔W小冉毫不掩飾嘲弄的口氣,“但是我不確定,陳警官的計劃里包括喻佳佳的這一刀嗎?既然安排了人盯梢喻佳佳,怎么會那么容易被她溜走,既然安排有紕漏,怎么你又會跟夏域一起出現在我家門口?”
“但喻佳佳還是被你殺死了?!?/p>
“我是正當防衛!”
“用早就藏好的水果刀?”陳遠緊追不放,“你為什么要在枕頭里藏一把水果刀?你在害怕什么?是夏域嗎?”
“你想多了。”歐小冉冷冷地說,“我……”
陳遠打斷她,“你早就知道了夏域和喻佳佳的關系,但你居然反過來利用喻佳佳獲悉夏域的動向。你是怕他對你不利嗎?像他對陳惠那樣?可你不是他的不在場證明嗎?你知道他沒有時間作案,那你為什么要害怕?”他不給她喘息的機會,“還有那條絲巾,既然人是喻佳佳殺的,絲巾為什么會在李利家?”
“這個你該去問李利?!?/p>
“但李利是你的鄰居?!?/p>
“你什么意思!”歐小冉厲聲質問。
看到歐小冉惱了,陳遠反倒放松下來,“承認吧,其實你對夏域的迷戀并不比喻佳佳少。但你比她幸運,先認識了夏域,夏域也喜歡你,和他在一起,你偏執的迷戀得到了慰籍,雖然有個不肯離婚的妻子,但和夏域每天見面是對你最好的安慰,而喻佳佳就沒有這樣幸運了?!?/p>
歐小冉變了臉,“你是在暗示我和喻佳佳一樣嗎?你是在說,如果先與夏域偶遇的人是喻佳佳,那么當年殺了陳惠,現在企圖殺了夏域現任妻子的人就會是我?”
“會嗎?”他逼近歐小冉。
歐小冉并不躲閃,反而湊到他,一字一頓地說:“陳警官,你是不是瘋了?”
“對某個事物的極度渴望的確會令人發瘋。對喻佳佳來說,可望的是被愛,是不再被拋棄;對于你來說……”
歐小冉嘲弄地看著他,“是什么?”
他終于掏出口袋里的東西遞過去。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上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對著鏡頭笑得特別燦爛。歐小冉只看了一眼就臉色慘白,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
“他叫陸南飛,十五歲那年,在一次登山活動中為了替女同學摘一朵懸崖邊的花不幸墜崖身亡。等其他同學到達山頂的時候,發現那名女同學正一個人在崖邊哭泣,手臂磨破了,鮮血淋漓,手中是一朵染了血的不知名的小白花。事發后,這名女同學因為情緒不穩不得不休學一年,復學后性格大變,變得內向、寡言,經常一個人跑去陸南風墜崖的山頂發呆?!?/p>
“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的說法,都認為她被自責深深的折磨,但如果故事令有一番真相呢?如果女孩喜歡陸南飛,選擇在山頂向他表白呢?陸南飛當時剛剛跟女朋友分手,女孩認為那是個絕好的機會,可如果陸南飛不這樣想呢,如果陸南飛不喜歡女孩呢?”
“那女孩會很傷心……”歐小冉低聲說。
“聽說陸南飛的脾氣并不好,如果陸南飛在心情不佳的情況下說了傷人的話呢?女孩會怎么樣?”
“她會更傷心?!?/p>
“如果陸南飛繼續說傷人的話呢?”
“她會……很生氣……很……憤怒……”
“一時的憤怒,往往會鑄成大錯?!?/p>
歐小冉緩緩抬起頭,“失戀想不開,往往也會鑄成大錯。”
陳遠嘆了口氣,“若干年后,那名女同學終于能夠正常的生活,與人相處,并成為了一名知名的懸疑小說作家。她創作了不少引人入勝的迷局,但有一個深埋在她心底的,她卻從來不敢觸碰。她把那個秘密埋的很深,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再想起,直到她遇到了一個叫夏域的男人。”
陳遠把照片推到歐小冉面前,照片上,少年陸南飛燦爛的笑著,眉眼間幾乎與夏域一模一樣。歐小冉發出一聲無法壓抑的呻吟。
“在她眼中,夏域就是當年的陸南飛,是她此生惟一一次自我救贖的機會。所以當夏域深陷困境,她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救他,因為她好像又看到了懸崖邊的陸南飛,求她救救他,因為救了陸南飛,就是救了當年的自己……”
“陳警官,小冉才剛剛醒,需要休息。”夏域在外面實在看不下去了,推門進來。
歐小冉慌忙蓋住照片,朝陳遠投來祈求的目光,“陳警官,謝謝你給我講的故事。”
“故事?”夏域不解地看著兩個人。
“陳警官把這個案子的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了我,”歐小冉搶先說,“我打算……把它用作我新小說的素材?!?/p>
陳遠朝她投去詢問的目光,歐小冉眼中的祈求更加濃重,眼圈泛紅。
陳遠終究沒有說什么,拍拍夏域的肩走出去。他和歐小冉都明白,喻佳佳已經死了,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來,除了張照片。而那張照片又能說明什么,只不過是一種可能性。
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測。
一切,都取決于歐小冉。
三個月后,歐小冉的新書《致命偶遇》出版了。
歐小冉帶著書找到了陳遠。
“真相,都在這里了?!彼褧诺阶雷由希瑑墒纸化B放到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