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公眾號《書蟲小小鋼》
一顆柿子樹種進泥土
春天發了芽
夏天開了花
秋天結了果
冬天葉飄落
再發芽時,樹皮皺縮
叁兒離去,除了這首看得不太懂的小詩外,只把北門獨留了我,和著他的失落和不滿。
但我也不敢保證他是失望和不滿的,他的想法既充滿激情,又飽含理性,我不能簡單評價他的行為。
他沒有失望,因為我記得他曾說過,人就像一顆樹一樣,只有冬天了才能發現自己春夏秋的浮夸,才會把那些幼稚的浮華飄落,深沉的埋在厚實的土地下。
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多半是深沉的,既不夸耀、又不卑微,那么他必定不會失望的,頂多是終于鼓起了勇氣,離開這個難棲鸞鳳之地。
反正總之、確實,他走了,在一個冬天,那個冬天地上鋪滿雪花,太陽從山頂上照下。把他長串腳印拉得很長,走的時候我在山頂上唱一首歌,名字叫《畫》。
轉眼又是春天,除了四樓宿舍空出的一張床外,好像其他一切都沒有變化,同學們沒有誰再提起他,老師也好像忘了有個學生叫叁兒。
這些都是正常的,世界對他的反應在我的意料之中。
沒有其他的想法,我記得他說過:“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地上散落的塑料袋和迎路走來的純情女孩,他們都是合理的,你非他亦非,你是它亦非……”
這句話很長,畢竟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他會滔滔不絕講幾個小時,我記得這句話的結尾是這樣的:“他是你亦是,他非你不非”
圖書館他常在的座位被別人占去了,以前他一直坐那個地方,長長的腿伸到花臺上,長發在微風里反射溫暖的日光。
現在那個女孩就坐在那里,長長的頭發扎成馬尾,風兒依舊在吹,她的眼鏡反射著刺眼的日光。
我出來了,并且再也不想回去并看到那個位置被別人坐著,好像她占著的座位不是叁兒的,而是我的。
好在過不了多久這個地方要關閉了,我想,再也不用因為看前人留下的墨跡而耽誤時間了,更不必看到那個被人霸占的地方。
搬到新的圖書館我就可以忘了這個舊館里的一切。直到新館開放,我覺得都不必再回圖書館了。
昆明的生活節奏非常緩慢,早上的大學城并不被很多人享用,只有少數人能在她短暫的半遮半露和一閃而過中偶見她的容顏,驚嘆、回味、遺憾。
而通常這個少數人中就有叁兒。
雖然昨夜夜色渾濁,臺燈下他柔情似水的雙眼充滿激情,那個與白天無神的目光形成強烈反差的目光會迥然亮到深夜,但早上他又早早的把我叫醒。
推開虛掩的玻璃門,“噠噠噠”的響聲還是吵醒了安靜的凌晨,他騎自行車一路呼嘯,眼睛盯著前方還沒亮起的晨昏,我使勁跟隨,看到食堂員工乘面包車從關山苑職工宿舍奔來。
這時拾荒的阿姨剛剛走到垃圾桶邊,她被飛馳而過的孩子嚇了一跳,伸在空中的手久久不能放下。
我現在都記得她定格的印象——黑色布鞋,棕色喇叭褲,灰白色上衣,一米長棍,半尺大包,黃色草帽。
她似乎是一個機器,手舉在超市門前的空中,舉在那個她每天尋找了無數遍的垃圾桶上空,那時我覺得他和云大的學生一樣。
一路上坡,拐過兩個彎道便是平坦的廣場,當中有個水池,這時所有小花小樹都掛著晶瑩剔透像是從水池中吸取的水珠……
他“噗”的一聲急剎就把車停在九五臺階頂上,踩著地上的露珠往山上跑,我也只好跟上,不知為什么,他不曾轉頭叫我跟上,我卻感受到一種粘性不由自主的小跑。
而后他便高歌一曲,當然,他只會這一曲,唱這首歌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我雖然每天都跟他起來看書,但說實話并沒看進多少,他的聲音實在不夠歡暢,也沒有那么深情,很難讓我被感染進入拜倫的世界,也很難讓我不受他影響而專注品味我的理想國……
發芽了,這座山在發芽,北門也還是那樣嶄新得讓人不喜歡的樣子,我記得叁兒說過,這個地方沒有底蘊,而我竟然也相信了他。
看著現在滇池上空的霞光,這時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感覺,那是一種寧靜所帶來的空明之感。這時我好像忘了一切,包括我的姓名、云大淺薄的建筑,睡夢中酣睡的孩童……
此時的我覺得呈貢這個“鬼城”已變身荒村,揉碎在晨曦里,唯有天空是真實的。他不在的狀態是好的,有記憶咀嚼、有安靜的山包,這是我最鐘愛的。
發著呆,青春就從指間溜走了。終于淡黃色太陽漸漸從“輝煌”的樓頂灑落,把六根尚未貼磚的灰色高大石柱映襯得古樸,也把我的書本照得一片金黃。
這時彩云之國特有的大片云朵在藍色天空中緩緩搖晃著升起,把融化萬物的溫柔傾倒,于是我開始用拗口的普通話朗讀與課程無關的書籍,直到上課的鐘聲——那個就矗立在隔壁山坡上大鐘的鐘聲——響起,
再到下課的鐘聲響起
再到下午課的鐘聲響起……
而后天氣就更緩和了,我脫下外衣鋪在斜坡的草地上,靜靜的看著天空睜著雙眼沉沉睡去。
我能依稀感受到下面路過情侶的私語,也能感覺到正在施工的教學樓的機械聲響,脫下塵世的浮華,閉眼就能嗅到空氣中遺留的叁兒的氣息,伴著煙味和平靜。
天昏了,我踉蹌著走下山坡,回頭,書包獨自躺在地上,有點孤寂和落魄。
在廣場上揮汗如雨的跳躍,末了就把手浸泡在冰爽的似乎還有酒香的水池里,讓它變得冰冷。
我在倒影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變成叁兒,他坐在臺階上做步驚云壯看著雨花大酒店還算高聳的樓層發呆,直到身體僵硬得似乎馬上就順著樓梯往下滾……
搞不懂他為何那么喜歡裝逼,可惜現在我也坐到了這里遙望雨花大酒店霓虹燈的璀璨。
那時夜晚的北門很有意境,除了光線婆娑外,還有迷蒙的人影在幽暗的光影里相擁。我坐在最高的臺階上,仰望星空,嘲笑俗人。
他好像發現了夜晚飄渺燈火給夜色灑下的青春的荷爾蒙,還有我嘲笑的雙目,于是他便脫了上衣到水池邊的空地上打拳,并且變態的嚎叫,直到北門“野戰排”解體,直到夜變得很深……
現在我也在這個地方打拳,因為我再也找不到嘲笑的對象,只好變成那個受人嘲笑的人了,此時叁兒種下的蘭花好像發了芽,春天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