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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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破曉時分,皎點燃了一支紅燭,在青銅鏡前梳理著自己如雪的長發,為即將到來的獻祭作準備。她是一些人崇敬的圣女,也是另一些人詛咒的魔頭,而她只是覺得,自己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侍奉神明,以求到達彼世的樂土。
這是在她還沒擁有“皎”這個名字時,就已經確信的事。五歲那年,阿翁獵到了一只大野豬,阿母把它烤得噴香。她眼巴巴地等到晚飯,每個人的食盤里都有一碟烤豬肉,只有她的食盤里,依然只有一只裝著菜粥的陶鬲。
她看著阿母嚼碎豬肉,喂到懷中的小弟嘴里,便悄悄把手伸向了那碟肉,結果馬上被阿翁的筷子重重地打在手背上。
“真是孽種!”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罵了,以往她只會默默低下頭,可這回她抬起眼,小聲說道:“阿翁,我也想吃烤肉。”
阿母望了望阿翁,又望了望她,臉上堆著笑:“豬肉是葷腥,不干凈,小妹以后是要侍奉神明的,要一直吃干凈的東西才行。”
“為什么要侍奉神明?”
“只有侍奉好了神明,神明才會賞賜給我們好吃的東西啊。而侍奉神明的人,以后都會到彼世的樂土的,那里要什么有什么?!?/p>
“那到了樂土,我就能吃烤肉了嗎?”
阿翁又是一筷子:“好好吃飯!”
等吃完了飯,她又纏著阿翁問樂土的事,阿翁只不耐煩地扔下一句:“你去問神婆吧?!?/p>
她之前在豐收的祭典上遠遠望見過神婆,那是一個住在村子邊緣,臉上刺著刺青,總是念念有詞的老婦人。孩子們都不喜歡她,背地里喊她“鬼婆”。還有大人說,神婆是嫁不出去才當的神婆。她也有些害怕,但為了弄清神明和樂土是什么,第二天還是起了個大早去了。
神婆正在屋外的篝火上煮著飯,看到她有些驚訝:“小孩,你找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也不能吃肉,只能吃菜粥?”
“我是神明的仆人,是不能沾葷腥的。”
“那你當神明的仆人,也是為了去樂土嗎?樂土是怎樣的?去樂土了就能吃肉了嗎?”
神婆咧開缺牙的嘴笑了:“進屋說吧。”
從那天起,她慢慢知道了樂土是一個想做什么都能做,想要什么都會有的地方,凡是她現在所缺少所羨慕的,都能在樂土實現。
所以,因為頭發的顏色,被鄰近的孩童扔石頭,她和自己說,沒關系,等到了樂土,就沒人會欺負她了;小弟又換了新鞋,而她仍是光著腳,她想,沒關系,等到了樂土,就能有穿不完的新鞋子了;心愛的小泥人被小弟弄碎了,她對自己說,沒關系,等到了樂土,就要數不清的玩具了。對了,還有阿母。不是現在這個只向著小弟的阿母,而是在生她時難產,都說是被她克死的,她真正的阿母。她對自己說,等到了樂土,一定能和她的阿母見面的,到時候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分阿母一份。哦,還要留一份給神婆,不過那時神婆什么都不缺了,還會和她玩嗎?
當然,在去樂土前,要先侍奉神明,澤國的住民向來以通靈著稱,尤其十歲以下的孩子,更是神明的寵兒。因此,每十年王都會派使者來接走一批孩子,并規定下一次獻出孩子的家庭。在她出生那年,她家被使者選中了,而阿翁幾乎立刻決定,把侍奉神明的重任交給她,也把通往樂土的機會送給她。
神婆說,等王都的使者來了,會換上最好的衣服送她,還會向神明祈禱她一切順利。可就在她即將十歲的時候,神婆就被狼咬傷了。
聽到消息后,她馬上抱著草藥去看神婆,推開門時,神婆正無力地躺著,浸出的血在被子上開出一朵暗紅的花。她走到神婆跟前,還沒說話,對方先開口了:“那些藥你自己留著吧,我不會用的。先前有人要去喊郎中,我也拒絕了?!?/p>
“可是你受的傷……”
“這是神明在召喚我了,我不久就可以去樂土了?!?/p>
神婆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她看著這副模樣,鼻子有些發酸,神婆也注意到了,盡量大著聲音說:“哭什么,這是好事,別把眼淚滴在我身上,會妨礙我去樂土的?!?/p>
她連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又用衣擺揩去:“我不哭了?!?/p>
“好孩子,”神婆微微扯了扯嘴角,“以后等你要去樂土了,也不能哭。”
“我知道了?!?/p>
神婆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腦袋,結果才抬了一半,就無力地垂了下來,一動不動了。
她又感覺有眼眶濕了,連忙抬起頭,不讓眼淚落下來。
二
過了一個月,王都的使者來了。
被選中的孩子和父母們都哭哭啼啼的,父母們都盡量往孩子身上塞東西,吃的穿的亂七八糟一大堆。只有她的阿翁和阿母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另外給她什么,和她說使者都準備好了,她也覺得不要緊,反正等侍奉完了神明到了樂土,就什么都有了。
即將渡過大河時,一直刮著逆風,船根本開不了。使者看了看河面,說道:“該選個孩子向神明獻祭了。”
她想,這就要侍奉神明,去往樂土了嗎?所以在大家都躲避時盡量挺起胸脯,踮起腳,希望能被選中。結果使者看了她這邊一眼,把她身邊的女孩拉走了。
女孩嚇得臉色煞白,她卻有些掃興。接著,使者把女孩綁在一塊大石頭上,讓隨從把人和石頭都抬到河里。女孩只發出一聲尖叫,隨即淹沒在一朵幽藍的水花中。
沒過多久,逆風竟真的停了,她也繼續上路了。聽著船外的水聲,她想,那個女孩一定已經到了樂土了,等不久后,她也能去樂土了,那時阿母和神婆會來接她嗎?
渡河后不久便到了王都郊外的祭壇。所有孩子都被帶去洗了澡,剪了指甲,換上了純白的新衣服,之后被反綁著雙手領到祭壇下。那個祭壇是她村子里每年豐收時獻祭的祭壇的十倍大,四周黑壓壓坐滿了人,中間堆著十幾個柴堆。
過了一會,祭壇上傳來咚咚的鼓聲。她勉強抬起頭,看到一個身著白衣,臉涂白土,手拿白羽毛扇,頭戴白羽冠的女子在舞蹈著,一邊舞一邊吟唱道:“其自東來雨,其自南來雨,其自西來雨,其自北來雨!”
面對這樣的場景,又有孩子被嚇哭了,而她卻微妙地覺得親切,仿佛自己也曾這樣舞蹈似的。
等到舞蹈結束,十幾個白衣人走了過來,拉著繩子把孩子們一個個牽到柴堆上。等輪到她時,使者卻一揮手:“這個白頭發的先算了?!?/p>
她只好留在原地,聽著再次響起的鼓聲蓋住孩子們的哭叫,看著明黃色的火焰吞沒了孩子們的身影,開出十幾朵刺目的花。
等這十幾朵花燃盡后,陽光依然熾烈,天空也依然沒有一絲云。四周傳來竊竊私語,她看到那個戴著羽冠的女子走近了,用威嚴的聲音問道:“神明說祭品數目不對?!?/p>
使者連忙把她推到前面:“稟告大巫祝,其實還有一個白頭發的,我怕不祥,才沒讓她上去?!?/p>
“白色是神明最喜歡的顏色,怎么會不祥呢?就用她了?!?/p>
幾乎不用白衣人另外拉繩子,她自己便走上祭壇,登上了剩余的一堆柴堆,這讓白衣人有些詫異,大巫祝也瞥了她一眼,接著下令道:“焚!”
白衣人劃了幾次火刀,始終出不了火,等火焰終于爬上柴堆底端時,天上閃過一道霹靂。原本清澈的天空幾乎在瞬間被烏云覆蓋,大雨落了下來。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大巫祝朝她走了過來。和臉上涂抹的白土相對,大巫祝的一雙眼睛異常清澈明亮,像是反射著月光的秋水。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別人只喊我小妹。”
“好,以后你就叫做‘皎’?!贝笪鬃Uf完,轉身向眾人宣布道:“根據神明的意志,從今天起,皎就是我巫澈的弟子,和侍奉神明的巫女。”
三
由于這次祈雨有效,天子恩準大巫祝擴建祭壇。皎也被大巫祝要求參與奠基的祭祀,去把一批奠基牲埋進地基里。
那是一群比皎年紀還小的孩子,由于需要軀體完整的祭品,所以要把毒藥喂到他們嘴里。皎分到的是一個還沒長牙的孩子,總是不愿張開嘴,把她急出了汗。后來她想起以前阿母唱著歌喂小弟的樣子,于是也想唱首歌,可沒人給她唱過歌,她也不懂怎么唱。
想了半天,她終于想起曾經戴著羽冠歌舞的大巫祝,便搖晃著孩子,小聲哼唱道:“其自東來雨,其自南來雨……”
孩子咧開嘴笑開了花,她趕緊把毒藥喂了進去,不一會,孩子就沒氣了。根據大巫祝的安排,她要把奠基牲埋進地基外側,頭朝要建造的房子,身上還要蓋上打爛的陶盆。皎看到旁邊的白衣人多半是把奠基牲扔進地基,再把陶盆往里一砸了事。她小心地把手中尚還溫暖的孩子放進地基,再在一邊把陶盆摔爛,最后才把碎片一片片擺了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小心,也許是第一次獻祭緊張,也許是怕陶盆的碎片劃破那小小的身體,這樣不僅祭祀可能會失效,孩子也可能到不了樂土了。
祭壇擴建后的幾年中,皎跟著大巫祝參與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獻祭。有的是把祭品的頭砍下來,叫“伐”;有的是從中間剖開祭品的身體,叫“卯”;有的是像先前渡河那樣,把祭品獻給河流,叫“沈”;而她經歷過的用柴堆把祭品點燃,叫“烄”。
又到了一個秋天,為了慶祝豐收,天子決定以伐禮對地祇舉行豐厚的獻祭,祭品是來自澤國的少年。
此時的皎已不用親自執刀,只用指揮著手下的巫者動手。在大巫祝的舞蹈和冗長的祝頌結束后,皎命令道:“斬!”
巫者們的刀都是剛磨過的,大多數頭顱都一下子滾了下來,就像凋落的山茶花一般。只有后排有一陣小小的騷動,皎連忙前去查看,只見一個少年肩膀被砍傷了,正在地上掙扎。少年本來只是語不成句地哀嚎著,在看到她走近時,忽然雙目圓睜,清晰地厲聲叫道:“孽種!”
她這才意識到少年有些面熟,于是遲疑地說道:“小弟?”
“你這個白毛怪物,不配做我家的人!不,你根本就不算人!本以為把你送走就好了,結果你根本沒死成,現在還要害死我,你遲早還要害死……”
巫者補上了一刀,咒罵聲戛然而止。
她有些恍惚,直到巫者跪在地上,哀求她別告訴大巫祝時,才稍微回過神。但這時,渾身雪白的大巫祝已經像一朵云一樣飄了過來。
“妨礙祭祀,當斬。”
巫者爬到大巫祝腳下,想拉住她的衣擺,卻被一腳踢開,接著,大巫祝撿起刀遞給了皎,皎也只能奉命行事。
等祭祀結束后,皎問大巫祝:“不是之前奉獻過犧牲的家庭,十年內不用再奉獻嗎?怎么在我離開不到十年,就又輪到我家了?”
“先前歉收了幾年,今年終于豐收,所以天子很看重這次祭祀。我想,既然你靈力那么強,你的血親也肯定適合做祭品,所以特意安排的。”
皎還想說什么,大巫祝只是用那比月光還冰冷的目光望著她:“你的兄弟也能去樂土了,你不該為他高興嗎?”
“哪怕祭祀不順利,也能去樂土嗎?”
大巫祝微微一點頭,接著移開了目光。皎就沒再敢問,那個失手的巫者能否也能去樂土,但她私下祈禱,希望能在樂土再見到對方。
四
大巫祝本名澈,是天子的小女兒,據說是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才被送來當巫女。她是個十分虔誠且神通廣大的巫女。在她十七歲那年,天子突發惡疾,所有太醫都治不好,是她割下自己的一塊大腿肉給天子吃,沒多久病就好了,她也因此成了大巫祝。
在皎來王都的第五年深秋,大巫祝被召入宮面圣,皎也被帶上了。
這是皎第一次進王宮,然而,天子端坐在高高的臺階上的王座上,而她只是跟著大巫祝低頭跪在臺階下,實際上并沒有看到天子,這位神明在凡間的化身。
天子的聲音有些虛弱,但仍帶著一種不容反抗的氣勢:“近日寡人身體一直不適,太醫們都找不出原因,大巫祝可有什么頭緒?”
“臣已經問卜,”大巫祝的語氣沒有一絲波折,“神明的回答是,這是樂土在召喚陛下。”
“呵,”天子嗤笑道,“怎么連你都說這些喪氣話了!上回那些庸醫也說寡人陽壽將盡,不是你治好了寡人,寡人才封你為大巫祝嗎?這次也肯定能有解決的方法吧?”
大巫祝沉默了一陣,方答道:“是,可以執行‘代’禮。”
“那此法要如何實行?”
“需要由陛下的血親,向神明獻身。”
“這樣啊,”天子停頓了一下,聲音忽然變得溫和,“阿澈,你會替阿翁獻身的吧?就像你之前也做過的那樣。只要這樣做,你也能去樂土了?!?/p>
大巫祝沒有回答,天子又問了一句:“巫澈?”
“是,”大巫祝的聲音恢復了以往的波瀾不驚,“臣遵命。”
之后,皎就參與了代禮復雜的籌備工作。需要今年春天最好的蠶絲由未婚少女織成禮服,接著用今年夏天砍下的最好的白木香樹搭起高臺,再拿今年秋天屠宰的白牛的肩胛骨做成骨刀,最后在初冬第一場雪落的時候行禮。
行禮時,皎自然是大巫祝的副手。她捧著裝有十二把骨刀的白玉盤,等著大巫祝在歌舞完后拿起。
第一把刀,用在了鼻梁上。第二把刀,用在了雙耳上。第三把刀,用在了嘴唇上。皎慶幸自己把刀磨得夠利,所以每一把刀劃過大巫祝白雪般的身體時,都像是劃在真正的初雪上一樣流暢,接著開出朵朵紅梅。
但在用第四把刀時出現了問題。那把刀應該捅進雙眼。可大巫祝剛挖掉左眼,就忽然蜷縮在地,一動不動了。
人群中一陣騷動。皎也擔心儀式不能順利完成,大巫祝不能抵達樂土,連忙走上前查看。大巫祝意識到她的到來,才抬起不成模樣,但右眼依然和以往一樣發著光的臉龐:“殺了我。”
皎想,大巫祝果然有些神志不清了,祭祀還沒完成,怎么能殺死祭品呢?于是她撿起刀,捅向了大巫祝的右眼,再把那道光芒剜了出來。
在回頭重新拿起一把新的骨刀時,皎感覺大巫祝朝自己的方向伸出手,喉嚨里重復著什么。但是鼓聲太大,她沒能聽清楚,只是按照古書的記載,和大巫祝之前吩咐過的,砍掉了大巫祝的手,讓典禮繼續下去。
直到用第十二把骨刀割斷大巫祝的喉嚨,順利完成了代禮,她才意識到大巫祝那時呢喃的,似乎是“魔鬼”。而大巫祝伸手的方向也好像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低垂著雙眼,悲憫地看著世人的白玉神像。
五
代禮之后,皎接任大巫祝之位,被尊稱為巫皎。
皎明顯感覺到,天子要求祭祀的次數比之前增加了,需要的祭品也更多了??赡芤驗轲ǖ某錾恚熳硬粩嘁笏袨於Y,祈禱的內容也不僅是為了求雨。底下的巫者議論說,這是因為天子年老體衰,才向神明祈求長生,但皎只是服從天子的命令,畢竟天子的話就是神明的意志。
在三年內準備第二十三次烄禮時,前往澤國的使者空手而歸,向天子哭訴澤國今年洪水泛濫,百姓也無法再供給祭品了。天子大怒,認為使者是受了魔鬼的蠱惑,于是拔掉了他的舌頭,并將他的尸體懸掛在城門外三天。皎也看到了那具尸體,心里暗暗為他不值,如果好好侍奉神明,還有神明在凡間的代理人,他本來可以去樂土的。
過了一個月,天子再次向澤國派出使者,這回使者有去無回:憤怒的澤國居民把他在大河里放干了血,每人都喝了一口帶著血液的河水,以此誓師建立起義軍。
天子第一時間派出軍隊鎮壓,但反叛如澤國近年的洪水一般不可遏制。不久就傳言起義軍要渡河,天子只好倉皇離開了王都。
天子離開時,祭壇的巫者也跑了大半,大家都說,澤國人會將洪水歸罪于他們舉行的烄禮,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但皎留了下來,她不想看到祭壇被叛軍摧毀,這樣神明會怪罪的。
一天凌晨,皎正跪在神像前祈禱,感覺唯一留下的小巫女正朝自己探頭探腦,但她沒有回頭。直到祈禱結束,才開口問道:“什么事?”
“都說叛軍天亮要渡河了。”
“我讓你把柴堆的柴打散放在祭壇各處,你放好了嗎?”
“放好了,”小巫女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您是要放火燒掉祭壇,免得被叛軍糟蹋吧?那您會和我一起走嗎?”
“明天還有祭祀,我不會走的?!?/p>
“可是……”
“你想走就走吧,”皎這時才轉頭望向對方,意識到她和自己剛來王都時差不多大,便站起身,拿起供在神像前的白羽冠,“這可能還值點錢,你拿走吧。”
小巫女不肯接,只是望著她,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皎只說:“這是神明的旨意,你不用哭,我馬上就要去樂土了。”
小巫女終于接過白羽冠,隨即深深一禮,然后離開了。而皎回到房間,開始為明天的祭祀做準備。
沒有白羽冠不要緊,沒有足夠的祭品不要緊,巫澈曾經說過,她這一頭白發,就已經是神的寵愛的象征,她相信以她的虔誠,一定能抵過十幾個普通的祭品的。而只要在叛軍渡河時來一場暴雨,就能讓這場叛亂結束,讓這個神明青睞的王朝延續下去,她也終于能完成侍奉神明的使命,前往樂土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她手握燭臺,點燃了祭壇四周的干柴,然后登上祭壇,開始手持白羽扇歌舞:“其自東來雨,其自南來雨,其自西來雨,其自北來雨……”
她看到四周逐漸開出明黃的花,就和她剛來王都時近似,接著,每朵花開口說話了:
“孽種!”
那是她阿翁的聲音。
“白毛怪物!”
那是她小弟的聲音。
“魔鬼……”
那是巫澈臨死前的聲音。
“殺魔頭!除暴君!”
那是澤國無數起義軍的聲音。
明黃色的花蔓延到了她身上,她被壓得喘不過氣,但還在努力舞蹈著:“其自東來雨,其自南來雨,其自西來雨,其自北來雨……”
眼睛被煙熏得有些睜不開了,朦朧中,她看到自己手里拿著的不是羽扇,而是骨刀,而且有鮮血不斷從臉上滴落,難道她變成了正在行代禮的巫澈了嗎?有一個身影在朝自己走來,那是另一個自己嗎?
可那個身影沒有拿骨刀,而是朝她伸出雙手。啊,那就是她一直崇敬的神明嗎?只要迎上去,她就可以到達想做什么都能做,想要什么都會有的樂土,和阿母,和神婆再次見面了嗎?
她用最后的力氣伸出手,那雙手卻迅速地抽離了。
隨著一聲巨響,白玉神像在大火中向后倒下,碎成了無數片碎片。
正午時分,起義軍渡過了大河,想去祭壇找到殺了澤國眾多百姓,還讓澤國飽嘗洪水之苦的魔頭,但他們只看到了烈日下的一場大火。
大火足足燒了兩天兩夜,期間天氣一直十分晴朗,沒有一絲云的影子,沒有一點雨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