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世界很寂靜,一度我不堪忍受這般寂靜,現在卻覺得這樣很好。
只有蟬鳴連綿不絕,仔細聽,辨出節奏,聽得里面有停頓,起起伏伏。四周都是山,蟬聲遍布在四角的空中,一響起來就讓人覺得空間很滿,繼而空氣也隨之升溫,覺得熱起來。雖是立秋過后,卻像是夏天還在一樣。
還伴著吱吱鳴叫的鳥兒,兩聲一拍,不停歇歡快地叫著,這像是小姑娘鳥兒。偶爾又響起一些鳥聲,咕咕嘩,音色又飽滿又低沉,音調是先升再降的,三個音節一拍,這倒不像是有喜怒哀樂的人,而讓人想起山上長著的野莓,又想起山澗石壁的凹槽里淌動的泉水,全沒有物喜己悲一說。
那些都是空中的聲音,在地面的要數雞鳴。咕咕咕,音調逐漸升高,還把尾巴上的音拖得很長,想必它們是費盡力氣,喉嚨都在痛的了,然而又應當是很充實很暢快。一聲雞叫將要結束時,另外一只雞的聲音就來追趕了,此起彼伏,隱隱地,飄在遠處的人家。這是中午的聲音,一種隱隱的聲嘶力竭,在午夢初回時聽不真切,仿佛來自一朵一朵堆砌的浮云。
現在偏偏是早晨,還聽得出時間流逝的聲音,如同粘稠的液體拖過粗礪的石壁,一點一點塌陷,接著太陽高起來,從河對岸的山里跑到院子里,人們開始曬糧食。早晨跑到了中午,時光流失就如此平靜。
輾轉反側睡不著,我一度受不了這般平靜:野莓在山里熟了又凋落,知了唱一整個夏,秋一深突然就沒了影兒。聲音都在停留在喧鬧間,或者戛然而止,又或一兩聲遙遠的鳥鳴,大多數事物不言不語,忍受著安靜的生活和安靜的命運。以前我總害怕被遺忘,在太陽下山的時候感受到強烈的落寞,家人沒回來時就垂頭喪氣地坐在屋檐下,昏暗光線和沉默將長時間存在。現在大致能在安靜里仔細辨認一切細小的事物,比起以前,卻好得多了。
去年回這里來,讀的是王安憶的《匿名》,那里面對山野的描述今年我才深有同感。我想起里面的一句話,大致是:住在山里的人會自然產生一種特別的憂傷。大抵類似于我的這種感覺。
太陽出來了,光漫過墻來,把窗子的欄桿細細地投影在斑駁的墻上。我幫著大人們去曬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