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

偶像 (Graven Image)

作者 約翰·奧哈拉(John O’Hara)/譯者 李婧

汽車拐進短短的新月形車道,等前面兩輛出租車開走后,隨即上前停穩,迎賓過來拉開后門,一個矮個子男人下車。他特意對迎賓禮貌地點點頭,然后對司機說:“等著”。迎賓問他:“副國務卿先生要留很久嗎?”

矮個子男人問:“怎么了?”

“要是您只打算待一會兒,我可以讓您的車就停在這,排在隊首。”

副國務卿說:“就停在這,哪也別動。”

迎賓回答說:“沒問題,先生。”他行了個禮,微微皺了皺眉,目送副國務卿走進酒店,自言自語道:“都這么長時間了。他是沒那么快,可這些人早晚都一樣——”他拉開下一輛車的門,用上校和少校的頭銜稱呼來客,再沒理會副國務卿的車,就讓車停在車道的前邊。

副國務卿朝主餐廳走去,一路不斷有人和他說話。有個人問他:“喬,走這么急?”副國務卿朝這個人微笑并點頭致意。大多數人都叫他國務卿先生,有些華盛頓的政壇老手叫得很自然,但近來不少美國人覺得用頭銜打招呼有些尷尬。他走過前廳的時候遇到兩位先生,用他們在白宮的昵稱向他們問好,這兩個人和大老板的關系更近,他不得不承認。終于,他走到了熙攘如常的主餐廳,里面早已坐滿了人。他停在餐廳門口,皺了皺眉。他準備見的那個人——查爾斯·布朗寧,正在用法語和餐廳領班熱情地聊天。布朗寧和副國務卿曾是哈佛的同學。

副國務卿直接走上前去,說:“對不起,我有點晚了。”他伸手和對方握手,同時掏出懷表看了看。“也沒有晚很多。你怎么樣,查爾斯?弗萊德,我跟你說過了吧?”

領班回答道:“是的,先生。我為您預留了最里面右手邊的好位置。”他叫來一名服務生,讓這位服務生把副國務卿和客人布朗寧帶到12號桌。“布朗寧先生,又能和您見面真是高興。希望您在華盛頓期間能再次光臨。恭候您的大駕。”

布朗寧對弗萊德說:“一定一定。”他轉頭對副國務卿說:“咱們入座?”

副國務卿說:“當然,入座吧。”

服務生在前面引路,副國務卿跟在后頭,走路稍稍傾斜,布朗寧兩步并作一步緊緊跟隨。兩人入座后,副國務卿拿過服務生手中的菜單,說:“咱們趕快點菜,這樣我就不用抬頭和那兩個狗娘養的打招呼了。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兩個吧。”布朗寧像所有剛剛在餐廳坐好的人一樣,左右看了一圈,點點頭說:“我猜你是指那兩個議員吧。”

副國務卿說:“沒錯。我不點雞尾酒了,你可以喝……我要龍蝦、豌豆、馬鈴薯條……你要喝雞尾酒嗎?”

“不了,您點什么我也點什么。”

副國務卿說:“好。服務生!”

服務生答道:“來了,先生。”他把餐記下,隨后離開。

“查爾斯,我真沒想到你會聯系我。”

布朗寧說:“是啊,連我自己也沒想到,不過,真的很感謝您這么快就回信給我,我知道您這樣的人物公務纏身,我本來以為您不會馬上回,就像我信里說的,等您有空再回。”

“坦白講,推遲見面根本沒必要。我是說,現在見或者一兩個星期之后見其實都一樣。我現在就可以見你,和一個月之后見沒有分別。現在見反倒更好。誰知道一個月后我會在哪。真說不準。我可能乘公家的船出訪倫敦,然后再自己坐船去紐約一趟,跟你討個一官半職。我想,你來找我就是為這個吧。”

“是的,懇請您幫忙。”

“別這么說,我可不敢當,沒人敢當,就算大老板也不敢當。”

布朗寧笑了笑。

副國務卿問他:“你笑什么?”

“你知道我對大老板什么印象,所以我肯定不會請他幫忙。”

“你在華盛頓這鬼地方有不少熟人,為什么來找我?為什么不去找這個社團還是那個協會的哥們?比如那邊那個大塊頭,穿藍色西裝打條紋領帶那個?”

布朗寧望向那個穿藍色西裝打條紋領帶的大塊頭,兩人目光剛好碰上,于是點頭致意。

副國務卿說:“你認識他?”

“對,我認識他,但認識不代表我認可他。”

“反正是認識,我覺得他也認識你。”

“我去過他家。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家父在世的時候他也應該來過我家。當然了,我在紐約這些年總能碰見他。”

“當然,當然,那你為什么不去找他?”

“很簡單。我不想跟他有來往。我不認可他這個人,至少他做為政治家我不認可,所以不可能找他幫忙。”

“還有一點,你不是我們陣營的,但你來找我幫忙。我不懂。”

“喬,你肯定懂。要是連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你怎么可能坐上今天的位置。”

副國務卿不情愿地冷笑了一聲,很明顯是極不情愿,然后說:“沒錯,我在試探你。”

“我知道你在試探我,可我并不驚訝。我自找的,我一直和你們作對,就連1932年都沒支持你,說實話我真不愿意承認,但事實不可否認。可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你說呢?”他們見服務生來上菜,就停止了談話,直到服務生離開才繼續。

“你說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憑什么?”

布朗寧說:“這還用說嗎?”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沒錯!這還不夠嗎?”

“坐那邊的是你們壁球俱樂部的老伙計,對他就不夠。”

“這事你都了如指掌?”

副國務卿說:“當然。早在二十三年前,我就把全國的俱樂部摸了個透。你應該記得,我哪個也沒參加,有大把的時間好好研究一番。對了,我看你帶了腕表,那小東西到哪去了?”

布朗寧把手伸進兜里,掏出一小串鑰匙。他拎著鑰匙鏈,好讓副國務卿看到掛在下面的小金豬。布朗寧說:“我還帶在身上。”

“五年前他們跟我說了好多,說你們這幫人把這東西放在口袋里,當時有個混得相當不錯的老兄把自己在城里的辦公室關了,然后搬去了奧西寧。”

布朗寧說:“有可能,不過我覺得,肯定有不少人純粹是因為念舊才又拿出來帶的。聽我說,喬,咱們還是有話直說吧。你還為那小金豬耿耿于懷?你真以為進那俱樂部是件好事?坦白講,要是耿耿于懷反倒讓你更有動力,得到今天的地位,那你還得感激當時沒進去呢。你會讓那幫混蛋看看你的本事。沒錯,你已經讓他們,不對,是我們,看見你的本事了。你要不是對那破爛小金豬耿耿于懷,沒準也和那幫人一樣當了律師。”

“我老婆有時候會這么跟我說。”

布朗寧說:“對嘛!你看!咱們談談那個職位吧。”

副國務卿笑了笑。“想不承認都不行,你們這幫人真是有一手。好,你想要什么?當然,我不能給你承諾,而且我也不確定你想要的恰好我能幫忙。”

“我覺得你能。我之所以來華盛頓,就是因為我猜你能幫上忙。”布朗寧接著和副國務卿說了他想要的職位。他告訴對方為什么自己有資格勝任,副國務卿邊聽邊點頭。布朗寧把自己了解到的和那職位有關的信息全告訴了副國務卿,副國務卿一直沒說話,只是點頭。布朗寧說完這段獨白之后,副國務卿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告訴布朗寧,這事可能有點麻煩,因為涉及到某個人,不過擺平那個人應該問題不大,因為真正拍板、決定用誰不用誰的那個是副國務卿的朋友,副國務卿心里相當有把握,這事能安排,只是嘴上沒說。

到這個時候,布朗寧終于咧嘴笑了。“太棒了,喬,咱們可得為這事干一杯。這是近來最好的消息——”他把服務生叫了過來。副國務卿愿意跟他喝一杯,點了甜酒。布朗寧點了蘇格蘭威士忌。酒送來了。布朗寧說:“至于職位的事,全拜托你了,我靜候佳音,喬,我必須得說,你真棒,我敬你一杯。”兩人各飲杯中酒,副國務卿抿了兩口,布朗寧喝掉半杯。布朗寧看著手中的酒杯說道:“你知道嗎,我剛才有點擔心,就是俱樂部那檔事。”

副國務卿說:“知道。”

“我真弄不明白,你們這些人是永遠進不去的,但是——”他沒抬頭,心想這下全完了,“但是我剛說了最不應該說的話。”

副國務卿說:“沒錯,布朗寧。你剛說了最不應該說的話。我走了。”他起身,扭頭徑直往外走,滿臉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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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ven Image" by John O'Hara.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The New Yorker. Reprinted from Pipe Night by John O'Hara, by permission of the publishers, Duell, Sloan & Pearce, Inc. Copyright 1943, by John O'H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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